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鳏夫十六年(193)

作者: 倾颓流年 阅读记录

稚陵依稀想到了从前,她作的那一幅未完成的山水长卷。

钟宴轻笑了声,说:“离开宜陵以后,梦里也时常想到那时光景。因为日思夜想,便画了很多次,很多年。熟能生巧罢了。”

稚陵很勤快地替他研墨调色。往日里,她作画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因此,几乎也算得上心有灵犀知道他会用什么色,要调成几分浓淡。

彼此对视一眼,便知对方所想。

大片大片的青绿色渲染开来,这幅画,恍然似一场梅熟时节的好梦。

一双漆黑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望着这一幕。

秋雨似乎愈来愈急了,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屋檐往下淌,织成一片模糊的雨幕。屋檐遮不住太多,须紧贴着墙才行。

即墨浔便撑着竹伞,笔直立在门外。

他没有那个脸进去。可也没有办法离开。

下了雨,尤其的冷,他的病情没有起色,更不必提站在冷雨里站上两三个时辰,脸色只愈发苍白难看。禁卫们胆战心惊,唯恐陛下今日有个好歹,可是劝他,他却也从来不听。

雨一直下,下到了傍晚,寻常日落时分,这会儿已经暗成一片,风急雨促,雨声回荡,屋中点上了油灯,钟宴说:“今日天色晚了,下雨天,路不好走,你……先回去罢。”

稚陵讶异了一下:“是晚了些,没想到时间这样快。”她不舍地看了看仍旧欠缺一些的画像,便期盼地说,“只差一点点了,明日一定就能画好了!”

但说罢,仰头看到灯火光芒中,钟宴格外温柔的眉眼,便又有些后悔,重改口笑说:“……阿清哥哥,你不要累着自己,左右,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呢。”

这话一出,钟宴的眼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放下了画笔,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应声:“嗯。”

稚陵拾起墙边靠着的竹伞,临踏出屋门时,仍很眷恋地回头望了一眼,钟宴唇角弯着微笑,送她到了屋门前,小声地说:“我会想你的。”

他已眼尖看到了门外一片漆黑的衣角。

“不用想我。”稚陵抿了抿嘴唇,环了一下他的腰,“想我的话,就抄一遍《心经》吧,来日我们去法相寺祈福,可以一起捐给寺里。”

稚陵撑开竹伞,踏入茫茫雨中,刚走出了两步远,身后雨声中响起窸窸窣窣声,以及一串不紧不慢跟着她的脚步声。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只盼望着,天早日放晴,秋狩过后,便能离宫了——倘使即墨浔信守承诺的话。

即墨浔望着雨幕里稚陵朦胧的背影,胸前伤口虽然疼得喘不上气,还是抬步跟了上去。如禁卫所言,也如太医们小心劝过他的话一样,他的病情需要静养,一时半会,最好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能受寒。

他知道这是自讨苦吃。

甚至,除了苦,也别无什么苦尽甘来的好处。他没有苦尽甘来。

哪怕在这里,别说站两个时辰,就是二十个时辰,两百个时辰,两千个时辰,站成望妻石——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她不再要他了,所以他生死伤病也好,喜怒哀乐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今夜雨横风狂,天黑得看不清前路,稚陵在前面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突然,狂风吹折了她伞面,稚陵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已撑来另一片伞面。

她连眼皮也懒得抬,兀自注视前路虚空,意图踏入雨中,被他强势抬手拦在伞下。

“这么大雨,冒雨回去,会生病。”

他好言相劝,她并不领情,只是不动声色拂开了他固她的那只手,立了一立,说:“那也是我的因果。”

他见好言劝她不成,恐怕自己再怎么说,于她而言都听不进去,大手干脆直接扣住了她的腰肢,伞面微倾,把她遮得完完整整,挟她一起走。

被迫和即墨浔同撑一伞,稚陵只觉得头晕眼花,呼吸不上来一般难受。雨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时,她不言不语,只是拿手去撬他的手掌桎梏。

他听得到她沉沉的呼吸声。

指甲划破了手背,他不肯松手,能察觉到有血漫出来了,他也一点不想松开她。

稚陵挣扎无果,半晌,终于有些灰心丧气,放弃了掰开他手掌的念头,好不容易捱到回了承明殿,情急下,忘了把即墨浔关在门外,第一件事,是立即去了净室沐浴更衣。

被他碰到,留下来长久的挥之不去的滋味,让她难受。

沐浴过后,她便觉得困了,躺到床上,拥紧了锦被。雨声潺潺,格外好睡,因此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只有承明殿门外的即墨浔,撑着伞,在殿门外立了一整夜。

他徘徊良久,从雨横风狂一直站到了风停雨收。他想,这一次她没有关上殿门,是默许他可以进殿的意思么?

最后他还是在雨停不久后,轻轻踏进了承明殿。殿中万籁俱寂,他立在她寝殿门外,世界静谧一片,她早已经睡下。

原来只是忘记亲手关殿门了。

既然好不容易进来,这样轻易离开,便不划算了。即墨浔缓缓踱步到了偏殿里,值夜的小太监打着瞌睡,见到他来,一激灵吓醒了,连忙点头哈腰躬身伺候,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其实已很疲惫倦累,但是精神亢奋,使他睡不下,也没有歇息的心思。

他徐徐在书案后落座,命这小太监准备了笔墨纸砚,心里只想到,今日她和钟宴说的话。

十六年前的初冬季节,亦是在承明殿中,她的长案上铺陈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卷。那画上所描绘的是宜陵城,未经过战火的宜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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