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鳏夫十六年(228)

作者:倾颓流年 阅读记录

说着,解了身上的狐裘,一个纵身,跳进江中。

扑通一声,溅出巨大的水花。

江水东流不绝,雨声浩大,打在江面上,仿佛无穷的雪。

她水性一向好,但在江里救人还是头一次。不知什么缘故,叫她迸发出了胜过平日十倍的力量,游到江心,风浪湍急,她攀住了船头,这小船已被烧毁,进了很多水,不超过一刻钟恐怕就要沉没了。

舱中,零星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的,她仔细摸寻到了他——碰到灼烫的体温,继续胡乱摸到他的身子,他的手臂,他湿漉漉的脸庞。俊美脸庞上似乎有硌手的伤痂。

即墨浔仿佛还在昏睡中,是醉了,还是昏过去了,还是……还是死了?她胸口一窒,急切去探他的呼吸,微弱的气息扑在了被江水浸得冰凉的手指上,心脏还在跳动着,她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欢喜,连忙使劲晃他,失声叫他:“即墨浔!即墨浔!醒醒——快醒醒!你,你给我快点醒过来……”

大雨倾盆,打在破损的船篷上,密密匝匝巨响连片,四周水汽蔓延,他们全都浑身湿透,泪水雨水烈酒和血水交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伏在他的身上,黑暗中,颤抖着摸到了他的五官,靠近他的嘴唇,呼吸急促起伏,断断续续地说:“别做你的梦了——那个梦一点儿也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快点醒,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了……你快点醒……”

她忍着泪意,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微弱天光中,模模糊糊看得清他的沉静眉眼,她一面使劲想要晃醒他,一面四下搜索,看到了碎裂的酒盏,颤抖着捡起一枚锋利的碎片,划破他的手臂。

尖锐的刺痛像脑海里划过的流星。

她听到他昏睡中闷哼了一声,有了苏醒的迹象,心中一喜,连忙紧着唤了好几声,抬手掐着他的脸,她不肯放弃,可水进了船中,愈来愈多,船要沉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似乎望见,朦胧雨夜里,即墨浔终于缓缓睁开了漆黑的长眼睛,望着她时,有些愣神,嘴唇动了一动,发出不成话的音节。

低哑,微弱,像这船上未熄灭的火星子。

她听得出他唤的是她的名字,忍了半晌的泪意却终于再忍不住,如这大雨一样泻了下来。

她扬手,啪的一下给了他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死有什么用,死……死能有个什么用啊!你欠了我的都没还,以为一死了之就能一笔勾销吗!你清醒点——”她说着说着,牙关打颤,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

“我还一天皇后都没当过,你要是死了,我再也当不了啦——你说话不算数!!!”

直到这时,她似乎看到他晦暗的黑眼睛里闪出些枯木逢春的春意,他微弱道:“当……太后……不好么?可以……住,你喜欢的慈宁宫了。”他一开口,唇角流下了深色的液体,沿着苍白脸庞流到了下颔,脖颈,蜿蜒没入了玄袍的衣领中。

她简直被气笑了:“好你个大头鬼啊!”

她道:“梦是假的,我是真的,你聪明一世,选哪个还用我教你么!!!”

顿了顿,指尖抵在他的唇边,一点一点轻轻揩去了猩红的血迹,深蓝的雨夜,雨声急促,稚陵顾不得了,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带他一并跃入江水中。

江水前赴后继地涌过来。

力气殆尽之际,她听到钟宴的声音:“阿陵,抓住我——”

生死一线,即墨浔突然像被一记闪电劈中了一样,脑海里清醒过来,反客为主,迸出了所有残存的气力,抱着她游上了岸。

天昏地暗。

——

天边雷声滚滚,眼看又有一场春雨将至,虽是白天,天色也晦暗非常。

山中桐叶水洗过般青翠欲滴,桐花盛放,山间萦着雾一样的淡紫。

玄衣男子缓缓地睁开眼,昏昏沉沉支起身子,坐在竹床的床沿上。雨水幽幽的凉意顺着半掩的竹窗渗进了晦暗的屋中。

他在屋中坐了半晌,没有人来找他。

难道……那一夜是他做梦?

可刚想下床走动,才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力气,只得躺了回去。

竹床发出吱呀的声音,他望着几步开外的竹窗,依稀见得草木葱茏,绿意盎然。

他咳嗽起来,咳出一手心的稠艳鲜血,伸出手去,想摸索手帕,却摸到了床头小案上有一面铜镜,他照见了自己的容貌,右脸上多了两道结痂的伤痕,他抬手轻轻抚过这伤口,一时间,上巳节夜的记忆,像破除封印一样,纷至沓来。

正这时,外头响起脚步声,他问:“谁?”

门外人声喜道:“你醒了!?”

他听出是稚陵,慌乱之下,却将门抵住:“别——别进,咳咳,咳咳咳……”

话未毕却剧烈咳嗽起来,他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上那两道伤口,如在最完美无瑕的雕像上划出难看的口子。这样憔悴,不好看的一张脸,她看到了的话,一定要嫌弃吧……

他不能容忍他这个模样被她看到,拼命忍下了去见她的冲动。

“哥哥,你咳得很厉害呀,先喝了药吧。我不进去就是了。”她声音温柔,含着一些担心,旋即有窸窸窣窣声,竹窗半开,递进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他望见了伸进来的纤纤素手,不由想去握住,伸到一半,陡然回了神,忙地缩了回来。

他端碗喝了药,浑身暖洋洋的,又注意到药碗旁还有一碗银耳百合羹,冒着热气。

暌违已久的一碗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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