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57)
泓绿连忙从她手里拿了碗放到一旁,臧夏则扶着她坐下,给她拍了拍后背,紧张说:“娘娘……”
稚陵掩着嘴角,犹自喘气,汗涔涔的,抬起乌浓漆黑的眼睛,望着烛光里的药碗。最后还是皱着眉强行灌下去。
但药味在喉咙里却挥之不去,叫她又干呕了一阵。
臧夏端了蜜饯过来,紧张望她:“娘娘吃点儿蜜饯压压味道?”
她拣了一颗,送到稚陵嘴边,稚陵尝了尝,却不由轻轻蹙眉:“……这个,不如上次的青梅果好吃。”
臧夏一愣:“啊,娘娘不是说青梅果太酸了?”
稚陵说:“现在倒觉得,酸的反而有滋味。”
常大夫叮嘱她调理身子,除了喝药外,还要时常锻炼走动。
这两日顾以晴得宠,陪侍在明光殿里红袖添香,她便清闲了些,除了早上雷打不动的,去给即墨浔送银耳百合羹外,泰半时间,都在承明殿里,反倒无聊。
除了读书,处理宫中琐事外,就是绣袍子。
她近日格外嗜睡,却又觉得,总是白日睡觉,太过荒芜光阴。
“娘娘,顾更……顾美人来了。”
顾以晴一进来,就见罗汉榻上斜倚着的青衣女子,不施粉黛,眉目淡淡,正在看书。
闻声,抬眼看过来,笑了笑,直起身:“顾妹妹怎么过来了?”
顾以晴心想,她这份恩宠,也不知原本是谁的,可在后宫里没有人认,落她头上,就是她应得的了。但,原本那个人,她思来想去,直觉定是稚陵。
否则,上回陛下当着裴婕妤的面说起这件事时,她脸色怎会有些不对劲。
但裴婕妤至今没有告发她,可见她也有她的理由,无法承认此事,倒是成全了她。
此来,她的目的便是想知道,那日裴婕妤到底弹的是什么曲子——这是她思来想去,唯一一处漏洞。陛下除了宣她的那日叫她弹了一次琴,后来没叫她再弹,恐怕是嫌弃她琴技浅薄,难以入耳,但万一陛下突发奇想问起来,她不至于答不上。
她笑说:“裴姐姐忘了,上回说,要求裴姐姐指点指点琴。”她身后侍女背着琴,琴袋赫然便是稚陵缝的那一只。
臧夏看了,只觉泼天的委屈,咬着唇,帮忙把琴放在台上时,格外手重了些,发出声响。顾以晴哪里在意这个,只忙着追问稚陵,近日练的是什么曲子。
稚陵并未想太多,叫泓绿取来了雉尾,跪坐下来,焚香净手,说:“琴艺生疏,近日只练过简单的曲子。”
那曲《雉朝飞》,她从那日起就没有怎么练了,连第一段都生疏了,自不能在顾以晴面前弹出来,惹人笑话。
她便弹了一曲《捣衣》。
顾以晴得了想要的答案,没多叨扰,过了一会儿就寻了个借口说,陛下还召她去侍奉晚膳,正要颔首离去,忽然,稚陵眉头一蹙,侧过身子剧烈干呕起来。
把顾以晴吓了一跳,慌忙一退,问:“裴姐姐怎么了?”
稚陵抚了抚心口,抬起脸,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闻到熏香,有些不舒服。”
泓绿连忙把香炉撤下,顾以晴勉强地笑了笑,出了门后,却心里打鼓:好端端的,怎么会……
她一惊,想到什么,捏了捏裙角。
难道,不显山不露水的裴婕妤,却第一个怀了皇嗣不成?
——
泓绿扶着稚陵躺到床上,稚陵却在想,顾以晴提醒了她,那支曲子,即墨浔在元旦那会儿就说要听,她却还没有练好,若是他突然有了兴致叫她弹,不是弹不出么。
但,还是明日再练罢,今日她有些困乏了。
她阖着眼睛,臧夏在边上小声问:“娘娘,要不,让太医过来看看?”
稚陵微微摇头,说:“没什么事。”
离二月十五,还有半个月时间。可这调理身子,怎么越调理越疲惫困倦了。原先她能绣一下午的衣服,最近却只能绣上半个时辰多。
第二日是个晴朗天气,臧夏说适合出门走走。
午后时分,稚陵撑着腮犯困,忽然想到昨天打算的今天要去练琴,强打着精神,背着琴出了门。
臧夏帮她理了理衣领,嘀咕着:“娘娘这回可不能再被人冒名顶替了……”
稚陵嘴上应着她,心里只想着,这回她一定要寻一处更为隐蔽的所在,叫一个人也找不到。
她所寻的这个所在,是虹明池西北岸的飞鸿塔。
这塔年久失修,长年累月,没什么人看顾,已然荒废。
从前倒是个观景赏月的地方,但现在已成危塔,人迹罕至。
这飞鸿塔下一片汉白玉砌的平台,有石案石凳,稚陵找了扫帚扫去落叶积雪,天高云阔,天气晴好,也并不冷。
她久违翻到那页曲谱,弹了两声,找找手感。
铮铮琴音断断续续响起。
玄衣帝王的步伐一顿,轻轻皱眉,却是侧眼看向了身侧的顾以晴。
“可听到琴音?”
顾以晴心里一慌,却向四下里一看,只见得到参差古树,绿阴旧道,不见有人弹琴。她佯装没有听到,笑着说:“陛下,哪有人弹琴呀?”
即墨浔不语,但目光扫向了吴有禄,吴有禄立即恭敬说:“陛下,老奴也听到了。”
即墨浔想,顾以晴不是在这儿?那么又是谁弹琴?
他还想循声过去看看,琴声却戛然而止。等过去看时,只见这飞鸿塔下荒芜空地,不知被谁打扫干净了,——但人已经走了。
稚陵避在飞鸿塔的门中,紧紧抱着琴,屏息凝神。塔中灰尘因她闯进来而胡乱飞舞,呛得她眼泪汪汪,只祈祷他们一行快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