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桃桃(5)
在荔香柔和的声音里,李桃之渐渐平静下来。
她松开抓着荔香的手,沉吟道,“多谢姑姑。”
*
太阳升起,照在精致恢弘的长安宫,红墙上积厚的沉雪渐渐化开。
化成水,滴落在地面。
啪嗒,啪嗒,落在李桃之脚边,清丽的脸庞染起红晕,李桃之觉得耳边的啪嗒声,渐低,低到她听不见了。
眼前一黑,她强忍住眩晕之感,抿了抿唇,等待着皇兄的归来。
咽了口唾液,方才觉得耳力归来。
“南尧那边,朕派去的眼线,这段时间有消息吗?”
倏然间,一个清冽,低沉的嗓音响起,李桃之眼睛亮了亮。
“回陛下,尚未有消息。”
宋沅庭冷冷嗯了声,一抬眸,便瞧见诺大的宫殿门口,匍匐着一个纤弱身影。
他微怔,蹙眉,“荔香,过来。”
荔香忙踱步走来,垂头,毕恭毕敬开口,“陛下,奴婢在。”
宋沅庭盯着那道纤弱的身影,沉声问,“朕不是说,带她离开吗?”
荔香叹了口气,“陛下,公主性子倔,偏要等您,一等就是一夜。”
宋沅庭生性淡漠,从前面对这事,他尚能做到冷静自持,可不知为何,看到那道身影,如折断的桃枝,茕茕孑立,他便觉得心中一痛。
他不欲管此事,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长安宫的宫人、侍卫呢,这事,竟无人通报?”
荔香愕然,从前,陛下从不管后宫之事,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心中虽困惑,但还是将此事揽下,“陛下,这事是荔香不对,您处罚奴婢吧!”
宋沅庭睨了荔香一眼,冷声道,“此事的确是你处理不当,自己去领罚。”
说罢,他迈开长腿,朝李桃之走去。
雪花不知何时又飘起。
一片一片落在李桃之脸上,她抬眸。
漫天飞雪里,她瞧见,皇兄披雪白狐裘而来,昳丽的脸上满是疏离。
长睫轻眨,李桃之仿若看见梦中的男人,踏着雪,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呼吸沉重,似是抱住什么珍宝。
他看向她的眼,眼里的柔意快要将她灼烧,他低头,轻啄她的眼,柔声开口,“桃之,朕护你周全,这世间,以后无人敢伤害你,桃之只需快快乐乐,似小鸟般自由。”
可此刻,要伤害他的也是他,将她送去和亲,束缚她自由,捆绑她的亦是他,。
李桃之泪眼朦胧,长发垂于身后,身姿纤细,水泠泠的眼里,满是凄凉。
何等悲凉?
她竟还奢望皇兄的怜悯。
幻象
朔雪纷飞,万物凋零,远处的树枝上尽是霜雪,像一根根银条,挂在其上。
雪中的姑娘,发髻散乱,昔日娇媚的容颜,苍白一片,她木然跪在那里,静静向宋沅庭,眼泪簌簌滑落,滴落在绒衣上,与雪水混合。
宋沅庭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哀伤的画面,仿佛许久之前,也曾有位姑娘倒在漫天飞雪里,绝望沉默地看向他。
他感到一股腥黏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
心痛剧烈。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洁白的手掌,仿若看见上头沾满血污。
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年轻的帝王瞬间红了眼。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李桃之的发上,额上,唇上,又化为水。
娇媚的脸颊,泪水和雪水融合,已看不清滚落下来的,是雪还是泪。
良久,他走至她身前停下。
雪花狂乱飞舞,如他的心在这一刻,有一剎那的凌乱。
年轻的帝王素来心思深沉,从未有任何事,在他心中超越国事,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李桃之的眼泪面前,他有片刻的迟疑。
但,也仅是一瞬。
此刻,宋沅庭的狐裘一角落在李桃之面前,与她的樱粉绒衣撞在一起,李桃之默默将绒衣扯了扯。
独属于男人身上的淡淡雪松香传来,如他人一般,冷峻又淡然。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着一身雪白狐裘,内里是月牙白长袍,上头绣着卷云,在雪光下栩栩如生。
腰间那枚玉佩隐隐若现,衬得整个人气质优雅,仍旧高不可攀。
他冷冷看向她,无悲无喜。
簌簌白雪落在他的狐裘之上,竟很快和那白融为一体,极致的清冷感,令李桃之有些哑然。
静谧,沉默。
周围人皆被这幕,吓得大气不敢出。
良久,一直跟在宋沅庭身后的公公,忙从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踱步朝宋沅庭走来,为他撑伞。
“陛下,雪下大了,老奴为您撑伞。”
漫天白雪,在伞上止住。
宋沅庭垂眸,摩挲手指上的扳指,目光静静看着李桃之,片刻后,开口,“朕知公主为何而来,可此事已成定局,言而无信者,难以立信,更何况朕乃一国之君,当今世道混乱,如若朕亦出尔反尔,其疾若见。”
李桃之望向他那双淡漠清醒的眼,他的瞳仁漆黑,如暗沉的河流,深沉复杂。
“皇兄。”
一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她眨眨眼,那雪花在她眼睫化开,成了水。
细白的手指掐进腿上,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仰头望向尊贵的天子,细声道,“可我不是您的子民吗?皇兄护天下,就应当舍弃桃之吗?”
她垂下眼帘,眼睫遮住了她眼里的苦涩悲怆。
两只素来澄澈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唇瓣因冻了一夜,有些破损,那些字,是她在颤抖中,徐徐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