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桃桃(9)
李桃之微叹了口气,她柔声道,“皇兄不必大动干戈为桃之修缮寝宫,还无多日,桃之便远嫁元国,这寝宫不用修也罢。”
话落,屋内一阵静谧无声。
门被风吹得“吱吱呀呀”,雕窗亦被雪打得哐哐作响,在这寂静的寝宫,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宋沅庭未再多言,他背过身,唤了太医,给李桃之把脉。
皇家自古讲究利益得失,从未为谁低过头,历代和亲的公主,谁愿意嫁入他国呢?
不都是为国事所迫?
天下百姓和一女子相较,孰轻孰重,毋庸置疑。
宋沅庭未再提此事,他本就是为了一荒谬的幻境而来,既未寻到答案,他亦无理由继续留下,当即也只是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去。
帝王不需要同情心,更不需要特宠。
毫无例外。
*
雾昔宫又重归往日的安宁。
太医为李桃之开了药,旋即离去。
她坐在泛黄的木椅上,凝神看向外面的雪,不哭不闹,不悲不喜。
其实方才,她可以再祈求陛下,废止和亲,但......
她做不到。
她垂眸,拿起笔墨,欲要作画。
她自小爱作画,但自从入了宫闱,太后再也不给她习画的机会,总是给她安排一些不正经的课业。
如长袖舞,唱小曲儿,亦或是点茶。
正儿八经的贵女,谁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从起初,太后教她的便是魅惑人的伎俩。
她微叹了口气,提笔后,又搁下。
心头一团乱麻。
“公主。”阿茶沏了一壶茶端了过来,置于桌上。
她提起茶壶,将温水,冲入茶盏之中。
搁下茶盏,她看向李桃之,开口道,“公主,方才为何不向陛下乞怜?”
李桃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茶水的雾气浮在她眼前,让那张精致的脸模糊不清。
白皙,精致,可又带着一丝无奈。
她摇摇头,将茶盏搁在桌上,目光黯淡下来,她轻声道,“阿茶,于这宫中,言行皆需慎之又慎,如行薄冰,谨言慎行,此乃本宫所悟之道,如有差池,恐有杀身之祸。”
就像方才,她随口一句“不存匹夫之心”,一出口,便引得众人惊诧,她亦吓得直冒冷汗。
阿茶叹了口气,眼眶泛红,她抓住李桃之的手,声音哽咽道,“公主,从前在江南您不是这样的......”
从前,在江南。
公主天真烂漫,嘴角总是弥漫着笑颜,夫人慈爱,总是抚着她的头,唤她“之之”,即使公主犯错,夫人亦是一笑了之。
岂是如今日这般如临深渊,活得战战兢兢。
李桃之苦涩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又摇头,“阿茶,随遇而安。”
话落,她端起茶,一饮而尽,随后重提笔,开始作画。
良久,阿茶问她,“公主,你屈服于这世道了吗?”
李桃之睨着梨花木桌上的茶盏,表情微动,轻声道,“阿茶,女子在这世道可有抉择之权?”
阿茶微怔,无言以对。
*
自那日起,宋沅庭没再寻李桃之,此事亦渐趋淡忘。
仿若那日陛下亲临,似一场梦。
只不过宫里的炭火多了些,雾昔宫的窗扇亦不再透风。
多日后,太傅返程归来,与太后共议婚期及日程。
终定于攸和六年二月十八成婚。
在此之前,李桃之需先行启程,抵达元国都城,休整十日,以待出阁。
近些日子,太后和内务府的总管正筹备李桃之行装嫁妆,太后召她商议数次,李桃之郁郁寡欢,不甚热忱,久而久之,太后亦不再唤她。
李桃之知晓,太后亦只是些明面上的功夫,实则内里并无多想与她商议。
所幸随她意了。
日子索然无味地过着,终在李桃之离开上京的前几日,太后为她设宴,并邀各府贵女前来。
此宴谓其践行,实则是一场宫妃选秀。
李桃之兴味阑珊,然到底还是赴宴了。
大清早,她便被阿茶拉起来梳妆,太后此番倒颇为慷慨,赏赐了她诸多布料首饰。
织金锦、浮光锦丝、赤金松鹤长簪、碧玉滕花玉佩......
无所不有。
可李桃之并未瞧上一眼,她每日坐在桌案前,提着笔发呆。
这些日子,她甚少梦见皇兄了,但想要出逃的念头,终日萦绕于心。
那日阿茶的话,让她一番醒悟。
女子在这世道无抉择之权,但有跑路之权啊!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等,就要出嫁了。
今日人多嘈杂,太后心思定在选妃一事上,李桃之欲趁乱逃跑。
她将念头告知阿茶,阿茶笑语嫣然,甚至还和她一起商讨。
两人对宫外的广阔天空,心生向往。
那是自由,无拘无束,任其遨游。
今日宫宴,李桃之并未着华丽宫裙,仅着一袭珍珠白长裙,外披同色狐裘,并不打眼,可她姿容明艳,穿在她身上宛若天仙。
阿茶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公主,上京城的老百姓,可夸您为天仙呢!”
李桃之笑笑,未置一词。
美若天仙又如何,命运不照样坎坷。
李桃之看向镜子的人儿,眉如远黛,目若秋水,一袭素雅宫裙,闪烁着清冷的光泽,倒将她那份媚态遮掩了些许。
她转了个身,细声问,“阿茶,这般逃跑是不是方便些?”
阿茶围着她转了个圈,点点头,“是,公主,美而低调。”
李桃之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阿茶,美怎么低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