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第九年(105)
“我们想见战神!”
“让我们见见他吧!”
“让我们见见吧……”
纵然过去快二十年了,他的臣民们还是没有忘记他。
没有,不曾忘记过。
他们不能忘记过,这个保家卫国的少年,更不曾忘记过那个为他们曾战死在沙场过的战神将军。
听见他回来的消息,他们一刻都不曾怀疑过真假,也不曾问过为何将军消失多年不归,他们只是想见一见,见一见他,他若安好,这一切便足矣。
而去缘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天才勉强能下地。他一个人站在角楼门口,既不出声也不下去,就这么吹着风,一身单薄的衣衫迎着风被吹得四处摇晃。
“不下去看看吗?”裴恒之走到他身后,轻声问。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哑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能回盛京。”
裴恒之站在角楼上看着下面的人群,这些百姓在这里守了几天几夜了。
他们也不曾推搡拥挤,也不曾妨碍出行,就是都整齐划一地守在宫门口,落日余晖撒在他们脸上,他们明明等了很久,应该是很疲惫的,可此刻,他们却充满了希望,眼里都冒着光。
他知道,他们在等着他身边的这个人出现。
裴恒之舔了舔唇,问:“你到现在还没想过要取而代之吗?”
就凭这城下的这些百姓,就凭这样的民心,纵然他师出无名,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推翻他,而他也一直都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去缘笑了,“我就知道,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没安好心。”
裴恒之不予置否。
去缘握着栏杆,问道,“裴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裴恒之点点头,“好多了,多谢你的蛊。”
那夜其实只有禁卫军是他的人,他从前出身禁卫军,身为御前侍卫统领之时便已将皇城内的重要值守换成了自己的人,可没想到谢景逸也会反水。
谢景逸扯了扯嘴角,他反的不是罗如梅,也不是罗家,而是荣德帝。
他就是要留着裴恒之,要让他同他那亲爱的父皇斗。
裴恒之又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谢景逸看了看天空中的红日,他回眸看着裴恒之,忽然笑了,“你还记得你当初问我为何要出家吗?”
裴恒之垂眸,“记得。”
他抬眸看着裴恒之,笃定道,“因为恨。”
因为心中消散不掉的恨。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拼命,在战场上杀敌,他就是想立功,想让荣德帝以他为傲,可他为什么还是不喜欢他。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荣德帝就是想他死,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避如蛇蝎。
因为不知道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怕他,能让他发泄心中的暴虐。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父皇母后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兄弟也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
因为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毁掉这一切,是毁掉他们还是毁掉自己。
他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可又忍不住时时刻刻盯紧盛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了明师父说让他不要再回来了,让他消除心中的恨意再回来,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想毁掉这一切。
他想问问他的母后,为什么当初明明是她亲自给他喂下蛊王,后来却又怕他。
他还想问问他的父亲,为什么当初他明明说只要他能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将所有敌人赶出去,他就封他为王,为什么到最后留给他的却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明明上战场,从来不是为了城下的这群人,可他们却敬他爱他至今还记得他。
他只是想要被自己的父皇看见,可当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父皇再看见他却只剩下了害怕和仇视还有厌恶。
他轻咳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
裴恒之看见他唇边染血,忙问,“你怎么了!”
他擦了擦唇瓣,笑道:“无碍。裴恒之,当初,我愿意跟你回来,就是因为大限将至。”
他这一身的蛊毒早就侵蚀了他的身体,他说,“我带着恨活了这半生。可裴恒之,你信吗?有时候有些东西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
他看着这城下的人,眼眶中忽然有一瞬间就湿润了。
他原本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蝼蚁,可他们偏偏将他供奉成神。
他原本也不在意罗如梅是高兴还是难过,无聊时便逗弄,随手就可抛弃,可她偏偏真的等了他十二年,爱他入骨也恨他入骨。
他根本不相信这狗屁佛法,念了这十几年的大悲咒也不曾静过心,只有拿起刀他心底的杀戮欲才会得到静止,可偏偏他竟也想起了我佛慈悲。
他所爱的人将他抛弃,他所蔑视的人将他崇拜。
谢景逸在这夕阳落山的一刻,灵魂都得到了救赎。
他说:“我放下了。”
裴恒之拧眉,没有说话。只见下一瞬,去缘双手合十对着落日轻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时日不多,裴恒之,一如那天我救你一般,我要你对罗家手下留情,救梅儿出来。”
如今盛京城中的官员抓住罗如梅刺杀皇子一事,对罗家大肆弹劾。而裴恒之自然是那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
以他的名声,想保全罗如梅不是问题,可罗家却难逃其罪。他自是知道,这才是梅儿心底最担忧的。
裴恒之拧眉,“我可以绕罗如梅一命,可罗家,我不会手下留情。”
去缘蹙眉,“城下百姓视我如神明,你当真要同我作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