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第九年(157)
好在听闻是皇后要来,狱卒还特意多点了几盏灯,小心地在前面讨好着引路。
顾连清便身着大氅,面无表情地跟在狱卒身后。
直到最末尾的一间牢房,看见一具靠坐在墙边上,像是睡着了的身影,她才停住脚步。
狱卒见状,也不敢多问,只是上前开了锁,然后把牢门打开,然后问道:“娘娘,要不要小的把他叫醒?”
顾连清摇了摇头,“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狱卒将烛火留下,自己便离开了。
顾连清瞧见玉荷还在,便提醒道,“你也出去吧。”
玉荷迟疑了一瞬,也只好道:“那娘娘小心。奴婢也出去了,若出了什么事情,娘娘唤我便是。”
顾连清轻嗯了一声。
等人都散去,牢房里便只剩下她和谢景安两个人。
她看着他一身脏黑的囚衣,乱糟糟的头发,还有空瘪了的裤腿,唇瓣紧抿。即便不愿说起,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命运唏嘘弄人。
几日前,谢景安还是最春风得意的帝王,如今便成了阶下囚,这便是这皇城里的魅力。谁也不知道明日从高处跌落的人会是谁。
“谢景安。”她轻声唤道。
那糟乱的头发微微动了一下,顾连清知道他醒着。
“你疼吗?”她轻声问。
这句话问得好生没意思,可却是她最想说的。
你疼吗?
从最高处跌落疼吗?
是不是像当初她被错嫁那般疼啊
谢景安缓缓抬起了头,看见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瞧着虽有一丝病容,可是妆容精致又华贵,艳丽的红唇还让她看上去多了一分凌厉。
他扯了扯唇角,唤了一声“清儿”。
时至今日,他已是手下败将,再多的妄念是没有了。
他问,“那你呢,你疼吗?”
她身中蛊毒一事,他也是知道的。看这气色,只怕如今情况也不大好吧。
顾连清与他双目对视,不知为何这一瞬看到的不是怨恨,不是不甘而是平静。
她以为他们的再见不是歇斯底里便是疯狂不甘,毕竟像他这样苦心钻营,什么都能利用不择手段之人,败在了黎明之前是决计不能忍受的,她都想过了要来看看他的笑话,也慰藉慰藉自己从前受伤的心灵,抚平那些吃过的苦楚,她便是这般小人之心,可从未想到他们竟还有这样平静的一刻。
她淡道:“我于你已经没有可利用的地方了,疼与不疼,不重要。”
闻言,谢景安忽然低低地笑了,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不重要……”他抬眸看着顾连清,“若我说,除去引裴恒之动手,我有片刻是真的想立你为后,你会信吗?”
顾连清看着他,摇了摇头,那场封后大典有多滑稽多可笑,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明明都知道彼此都有算计,却都装作不知,然后暗中促成了这场笑话。
直到如今落下帷幕,胜败已定,再说因由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谢景安笑了笑,慨叹道:“也是。你不信我才正常。”
他们之间相隔太多了。
有时候看着顾连清,他都会恍惚,他们到底是还在十年前,还是如今。
十年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换,可回过头来再看,竟还是当年的故人最能牵动他的情绪。
可他也无力再追究这些事情了,长叹了一口气,问道:“溶月葬在了何处?”
顾连清沉默一瞬,分明动手杀人的时候那般凉薄,可沦落到天牢了又问起了溶月的去处。
她张了张嘴,道:“你修建的长陵。”
谢景安松了口气,到底是跟他一场,他对顾溶月也不是没有感情。
说句难听的,他们这四个人自那一场错嫁开始,命运便已经纠葛在了一起,两两相见,全是说不出的酸楚。能留个全尸,葬在长陵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你今日是来送我上路的吗?裴恒之呢?他来了吗?”谢景安一口气问完,成王败寇,他败了便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裴恒之便不可能放过他。
他又笑道,“我死之后,能不能也把我葬进长陵?”到底是夫妻,生前再多怨怼,死后葬在一起也很合适。
可顾连清看着他,静默良久,没有答话。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对谢景安是恨之入骨的,但真当她看到他这副形容枯槁的惨状之时,她忽然有些释怀了。
当初,谢景安还不是肃王的时候,他们曾经还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他们被指婚,他也算是善待了自己。
她这一生直到出嫁前都算得上是安稳中带着一丝荣耀,可便是那场错嫁,四个人的人生都毁了。
溶月已经死了,谢景安……裴恒之不会放过他的。用不着自己动手。
至于裴恒之……顾连清如今也不再怕他。
她好像一瞬之间就反败为胜了,在这场错嫁之中,如今她有权有势居于高位,也不曾缺胳膊少腿,可她为何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看着谢景安,来之前,她是想过自己是要耀武扬威还是要狠狠地击碎他的脊梁骨,让他对自己忏悔的。
可是这一刻,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这一场权势之争,持续了近十年。
十年啊,他们四人多么美好的年华都在这十年之中了。
最后又落得了什么呢。
输家丧命,赢家独身,从此身边无一亲人。
这便是权势吗?
她轻道:“我不会对你动手,裴恒之也没有来。我更不会让你进长陵,谢景安,你的余生便只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