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第九年(176)

她将自己这一路走来亲身见闻全部都写下来了。

顾连清看着这厚厚的纸张, 这样的日子远比在盛京城里同人周旋要快乐许多。

有些事是心之所向, 有些事是肩上责任，如今她能选, 自然要选自己喜欢的。

她回了自己的小院，裴恒之同知府商议过重建之事后便也寻来了。

见顾连清在打扫屋子，便要叫游木等人一道帮忙，却被顾连清制止了。

她拄着扫帚，腰上还系着围裙，哪里还有从前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模样，同街边的村妇也并无区别。

可这样的她鲜活又有力，像是一株顽强的小草，而非让人欣赏，只能放在室内的娇花。

顾连清看着他们，房间里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她让游木等人去院子里清扫，然后放下扫帚，取下围裙，领着裴恒之进了屋里。

小小的茶几上面摆着一壶刚刚烧好的热水，顾连清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裴恒之，浅笑道：“家中简陋，裴大人莫怪。”

裴恒之接过茶杯，杯中的水还冒着热气，却不似从前一般泡着上等的茶叶，只是一杯干干净净的白水。

其实他今日来，是想带顾连清回去的。

南杭再好，也只是异乡，只有盛京才是他们的家，有他们的根。

他轻抿一口热水，在心底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顾连清也垂首，等了这么多天，也该有个结果了。

*

灵境湖边，小院窗前。

一壶水，两个人，相顾无言。

“清儿，我来南杭时日也不短了。”裴恒之斟酌着开口。

顾连清喝着白水，听他说话，面容沉静。

“也该回去了。”

话落，房间里便是一阵沉默。

裴恒之看着顾连清，眸光灼灼，犹如灯火，握着茶杯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而顾连清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续了杯水，她今天打扫了一天，也确实是累了。

她喝完第二杯水，腹中温热，微微有了饱腹感，这才慢慢放下杯子，抬眸看向裴恒之。

她轻道：“裴恒之，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裴恒之微怔，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何意。

顾连清看着茶壶上蜿蜒的热气续道，“我们之间其实……很少有这样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上辈子没有过，这辈子也没有。

“我对你根本就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

即便是夫妻十年，他们也只是摸清楚了彼此的脾性和习惯，可若说真心，那是完全看不透的。

“你想我跟你回去，凭什么呢？”她又问道。

她看着那热气如袅袅炊烟一般在空气中消散。

嗤笑了一声，话语轻快道：“若是强逼，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

裴恒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很少这样面对着别人直白地剖析自己的感情。

他很难开口说出喜欢与爱，面对顾连清直白的提问，他甚至会觉得尴尬和难受。

他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习惯性地便想掩饰，可当他看见顾连清那双澄澈的眼睛，却生生将那些强硬的虚张声势的话都收回去了。

裴恒之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紧张得话都在颤抖，哑声道：“若我说，我是……真的倾慕你呢。”

他咽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说完全。

他是最善玩弄权谋人心的人了，明明知道一开口说出这句话，无疑是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给别人，可他还是说出口了。

他小心地看着顾连清，等待着她的审判。

顾连清听着这句话，眼睫眨了一瞬。

从上辈子到现在，纠葛了这么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想笑？

呵。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应裴恒之什么，又或者她是否该回应。

她从前想过很多，裴恒之若能爱她，她当如何，若是不爱，她又如何。

她幻想过无数次，却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可以不靠夫君的宠爱过活。

是的。

她不再需要争宠了。

她的世界已经不再是局限于裴家那间小小的阁院里了。

她不再只是个工具，只是负累，她是她自己，她成为了她自己。

不再仰人鼻息而活。

她没有委屈自己留在裴家，顾家也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就此坍塌，这一切都还在平平稳稳地运行着，她忽然就明白，原来大厦将倾之时，一人之力是如此渺小，有与无竟都无甚分别。

她在这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归处。

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些本就不该她承担的，她尽力过后就是可以放手，她为别人活了一辈子，也该到她自己了。

“裴恒之，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你知道我会倾慕什么样的人吗？”

“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裴恒之却觉得如鲠在喉一般。

这些问题，他每一个都很难回答。

顾连清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道：“你不知道。”

“并非是你愚蠢，也并非是因为你不用心。而是因为在很久之前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到底喜欢什么。我从前身负枷锁，如你一般追名逐利，我想站在顶端，站在人前，我想体面，想满足别人的一切期许，却从未善待过自己，问问自己喜欢什么。”

“可你不一样。裴恒之，你想要权势，想要名利不是因为别人，而是你从心底里就是想要这些的。你是喜欢那些东西的，你站在那盛京城的阴谋诡计里才是你，那样的你会发光，你狠心夺权的时候才像是你，你适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