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126)

李氏被掐着往外丢时，还在不停地咒骂：“陆怀泉那厮！活该早亡，我家大爷若是没得救，他也必须一道跟着下地狱！”

杨沛云就躲在树后，望着被扔出去的周李氏二人，眸色越发深沉。

她望了眼敞开的陆府大门，陆玠尚在门口，像是被气狠了，捂着胸口喘气。

陆家人向来体面风光，今日倒是被全街的人都看了笑话，何曾这般狼狈过。

杨沛云刚想上前，又记起此刻的自己已葬身火海，侯府中丧幡只怕都未摘下，脚步顿了顿，往院子后面绕去。

西苑位于侯府后方，虽不知陆怀泉此刻病重，加之之前大火，人现在还在不在西苑了……

她望着陆府高耸的院墙，觉得有些高看自己了，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能垫脚的东西，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杨沛云苦恼地想，难道真的要从正门偷偷进吗？

但是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解释……

“姑娘？”

杨沛云正沉思着，听闻抬头，愣住：“青叶？”

青叶此刻正蹲在院墙上，俯视着她，见真是她，面带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怎么回来了呀……”

他家公子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她离开。

杨沛云嗫嚅：“我、”

青叶身子一轻，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方才禀报，说有人在侯府四周鬼鬼祟祟，幸而我来看了一眼t，不然被老爷的人察觉，就……”

他话说到一半，觉得对方应该不愿提及别院中的那段记忆，僵硬转移道：“姑娘回来，是想做什么？”

杨沛云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青叶一直随身服侍陆怀泉，如今见他面色憔悴，一看便是好几日都没休息了，心底又沉了沉。

“我，我听闻兄、陆大人病重，”她不自然道，“想着回来看一眼，究竟是真是假。”

见她这样，青叶在心里重重叹息。

陆怀泉说她心中只有世俗偏见，根本容不下自己。

真的吗？青叶想，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是真的，”青叶语气严肃道，“公子自从回京之后，日夜操劳，没几日就高烧晕倒了，这些日子里一直没有好转，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太医说是因为心病，公子才不愿意醒来。”

最后一句话，也提醒的太过明显，杨沛云抿了抿唇，直将唇瓣咬得毫无血色，指甲掐紧掌心，靠着稀薄的疼痛来让自己头脑清醒。

“我…”她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青叶见状：“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好了。”

他明明比杨沛云高上许多，但站在她面前，却总有一种仰视她的低微感：“公子数次吩咐我，要紧要处理姑娘的事。”

杨沛云揪起裙角，青叶跟在陆怀泉身边，就连博弈的技巧都学会几分。

她一路赶来，本就担忧，一直摇摆不定的内心更是在他说完这些话后土崩瓦解，溃散成漫天的愧意和担心。

“我想去看看他，”杨沛云低声道，“你能帮帮我吗？我，我不想被舅舅他们发现。”

不如说，在陆怀泉病倒，药石无医之后，青叶就在等着这句话呢。

心病心病，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要怎么唤醒陆怀泉，拯救他的了。

青叶紧绷了数日的心，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他轻笑：“当然。”

*

回到陆府已经接近傍晚，青叶等林若浮等人去吃晚膳的功夫，将医师侍从全都找了个借口调了出去。

被青叶带着落入西苑时，她抬头的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据巧安和云欢所说，中秋时的那场大火将整个西苑都烧得彻底，下人们用了半日时间才将大火扑灭，整个院子破烂不堪，但如今看来，眼前景色较之记忆并无分别。

甚至花圃开得比之前还要妍丽，只是陆怀泉之前亲手打的秋千确实没了。

里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被完美地重新复刻了出来，杨沛云内心震撼，但也记着此次的目的，刚想往陆怀泉的院子走，却被青叶喊住。

“姑娘，”青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公子他现在，住在东宁院中。”

自从决定放杨沛云离开，陆怀泉回京之后便一直住在东宁院，虽说被大火烧过，杨沛云的东西全都没了，但他下令将房间复原，他住在里面，就好像回到了曾经二人依偎的时光。

后来陆怀泉病重，林若浮也没将人乱动，任由他睡着。

杨沛云听罢没什么反应，掉了个头走回自己的院子，吩咐青叶：“你在门口守着吧，若是有人来你想办法提醒我一声。”

她推开屋门，这里的一切熟悉到好似别人口中的火灾根本没存在一般，她只是平常地回家，那些扭曲又荒唐的记忆全都是一场妄念。

可是当她推开门，听见屋中传来浓重的喘息，她上前两步，望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影。

陆怀泉本就俊朗瘦削，此次病重，他整个下颚线条越发硬朗明显，整张脸都没什么肉了，脸颊都快凹陷下去，能看得出来真的是昏迷了很久，面色青白，眼眶下却透着烧红的绯色，他喘不上气一般微微启唇呼吸，呼出的气息将整个屋子都烧得炙热。

杨沛云不敢置信，短短几日没见，他活像换了个人，狼狈脆弱，好像下一秒呼吸就要停滞。

她走上前，伸手轻飘飘贴在他脸侧。

滚烫，像捧着一汪温泉池水，烧灼她的手心。

杨沛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张嘴，眼泪却率先掉下来。

决定离开的这几天，杨沛云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