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26)
想到自己攒了十多年的银两,更委屈地拖了长音:“所—有—银子哦!只这一根笔哦!我想送给你,你却还生气,见都不愿见我。”
杨沛云越说越难受,眨眨眼,便有水汽升腾,将浓长的眼睫洇得潮湿:“你又没跟我说你讨厌兰草,那么多的花纹可以绣,你跟我说了,拆了重新绣不就是了,还跟我吵架!还生气不理我!”
眼前人一直不说话,杨沛云还在纳罕,怎的今日梦里这般安静了。
片刻,身影伸手,将那杆廉价至极的笔拿的近了,看清了上面的小字。
【长兄隐之】
是林若浮同她说了自己的字?
陆怀泉面无表情地想,真是多事,他不喜母亲亲自给他取得这个字,亲近些的人都知道。
但此刻望着笔身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又觉没有那么难受,甚至连今日堆积的郁燥都减轻了些。
他望着人,残忍开口道:“你被骗了,这就是一支再劣质不过的笔,都要不了二两银子。”
杨沛云眨眨洇湿的睫毛,满脸纯真:“可,我就花了二两银子买的。”
陆怀泉:“……”
他十分无奈地望着眼前迷糊的姑娘,所有银子,就二两?
虽之前隐约听母亲说过杨沛云的处境,但现在看来,她在临川究竟过得什么日子?
姑姑抛却了侯府的繁荣富贵,将他父亲抛弃在无边的痛苦深渊,巴巴地跑去临川,又是过的什么鬼日子?
陆怀泉竟然在这一瞬间,替陆玠及自己不值得。
见他神情复杂,杨沛云以为又在嘲笑自己,咬唇气道:“若是嫌弃,还我便是了!还有那个荷包,也还给我!”
陆怀泉见她张牙舞爪的,全然不似平常胆小,水滋滋的蜜桃变成耍性子的小猫了,更觉有趣。
他轻声说:“谁说嫌弃了。”
“你不嫌弃,那你生什么气啊。”
陆怀泉静默许久,又想起今日下午望见的刺眼画面,他问道:“陆忻川和我,你更想谁当你的兄长?”
杨沛云疑惑着抬头:“两个都是我表兄呀?”
“只能选一个呢?”
果然还是在做梦,杨沛云想,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骄矜如他陆长公子,怎么会问呢?
她不了解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她足够了解陆怀泉。
于是她露出娇憨的笑容,蹭到陆怀泉面前,胆大包天地拥住他的胳膊,就像之前林琼芳做得那样,就像她自己日日夜夜都想做得那样。
乖顺开口:“那当然是长兄你啦,忻川表兄虽好,又如何比得上您的才学品性呢。”
陆怀泉自当知道她在说些哄弄自己的瞎话,也清楚自己在一点点陷入她的陷阱。
就像落入沼泽之中,虽知下坠是最终的结局,但他却不愿,也不想再过多挣扎。
毕竟只会让眼前人掉更多的眼泪。
算了吧。
他对自己妥协道,自己的定力不至于差到会因为这个小姑娘而全线崩溃。
姑姑的孩子也好,父母的转变也罢,就当做自己真的得了个妹妹,无非就是分出一点心神来护着,教导着,能有什么难的呢。
于是陆怀泉笑着释怀了这几日的自我抵抗,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抬起手狠狠地捏了杨沛云的脸颊。
就如他初次见面就想做得一般。
用力的,捏来捏去。
杨沛云:“唔!”
她虽在哼唧,却没有闪躲,可能是记着第一次梦见时的那句警告,面对越来越重的手劲,她也只是眼眶更红,满是指责委屈:“你又掐!”
手下的触感软嫩,就跟他想的一般无二,像后厨做得水晶冻,软弹细腻。
陆怀泉懒散道:“又?还有谁掐?陆忻川?”
若是杨沛云真敢说是陆忻川,明天他就命人给他出二十捆试题在家慢慢做。
但手中人却娇哼了一声:“还不是你……”
“上回在我的梦中没捏够,这回又来了吗?整日捏捏捏,我的脸蛋都快成包子了。”
陆怀泉猝然一笑,凤眼里满是忍俊不禁,他一点点凑近,手上也用力,将那张娇嫩脸蛋拖到自己面前。
微微俯身,他恶劣笑道:“就捏,不给?”
“不给就把你丢出去。”
这一句语调温柔得好似夜间的晚风,与之前那句威胁相比,反倒像是在调情。
咦?
杨沛云猛地摇头,想把那龌龊许多的词语从脑子里甩出去。
反正是在做梦,眼前人礼物也收了,脸也捏了,杨沛云便不想再待着了,她挣脱出来,顶着被揉红的一张小脸乖巧道:“沛云要去接着睡了,你也快走吧。”
别总在梦里烦她。
陆怀泉此刻好说话的吓人,只嗯了一声,将人亲自送回房间,望见她上床很快又睡着了,静静地望了会她安静的睡颜,才转身离开。
路过院子时,声音明显冷淡了下去:“不该说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离开东宁院后,小小的院子重又恢复了寂静。
只留侧屋门后从头至尾望见了所有的巧安,惶惶不安的呼吸声。
*
第二日起时,杨沛云有些昏昏沉沉的。
巧安沉默地给她洗漱完毕,见自家姑娘懵懂单纯,欲言又止,有心提醒:“我见姑娘昨日出门,银子都用完了,可是买了什么?”
杨沛云动作一顿,才强装正常道:“嗯,买了一支笔,本想送给表兄,昨日没见我,便收起来了。”
巧安欲言又止:“说不定长公子气已经消了,姑娘不妨再试试呢?”
她不愿看见姑娘被那个长公子玩弄股掌间,又实在不好公然告诉,巧安试图撺掇杨沛云将笔重新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