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66)
上面摆满了林若浮的诗书,陆怀泉的公文,还有杨沛云的零嘴小玩具。
其实不是她带来的,都是陆怀泉给她装的。
说是怕她路上无聊,于是搜罗了些精巧的玩意供她解闷。
小小一张桌子上,零零散散,乱作一团。
林若浮也没有看书,只是望着桌面愣神。
她记得,之前几年回邕州时,路上总是不那么和谐的。
陆玠同陆怀泉骑马,父子二人总是一个在前头,一个在队尾。
张秀怕她一个人无聊,t会跑来陪她,过不了多久,外头就会传来陆玠单方面对陆怀泉的叱骂声。
或许陆怀泉并没有犯错,只是回邕州免不了要见到陆玮的牌位,所以陆玠总是心情不好,在途中犯病是常有的事。
气氛僵持,张秀会忍不住劝架,劝着劝着就会跑回二房的马车里。
宽敞的车厢内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开春的清明时节,冷得她心悸。
然而如今……
她又抬眸,陆怀泉正坐在身旁,手里还拿着一卷文书,也没有看,只是眉眼平淡地望着对面缩在毛毯里睡得香甜的姑娘。
杨沛云蜷着身子,但脸蛋是冲着他们这边睡得,她的头发有些散了,钻出不少蜷曲的长发,与身上暖和的绒毛勾连在一起。
有她在,好似车厢都暖呼呼,香兮兮的。
林若浮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见陆怀泉撑着脸,突然笑了一下。
她顿了顿:“今年不骑马吗,这里有我看着,没事的。”
“嗯,”陆怀泉甚至没有回头,“就在车里待着吧。”
睡梦中的杨沛云好似听到了他们小声谈话,手臂从毛毯中落下,像要抓住什么,模糊嘀咕了一声:“阿兄……”
陆怀泉行云流水地捞起她的胳膊,重新塞进毛毯中,不留出一点钻风的空隙,还轻轻拍了两下。
将人再次哄睡去。
他这一番动作虽是第一次做,却顺手的不行,林若浮见他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她问道:“一旦上了族谱拜了宗祠,可就没有回头箭了,你想好了没有。”
“母亲这是什么话,我自是把沛沛当亲妹妹来看,怎会后悔。”
林若浮沉默半晌:“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罢了。
总归陆家的悲剧,不会重复上演的吧。
*
到达邕州的时候,杨沛云没连着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轿辇,即使再豪华也不免腰酸背痛。
陆怀泉适时站到她身边,示意她扶着自己,杨沛云自然也不客气,整个人没有力气地黏在他身侧。
陆玠远远看见陆家马车的身影,纵马赶过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光景。
杨沛云长了点肉,身子骨还是那样的瘦弱,许是车马劳顿,小脸煞白,整个人病恹恹地倚在陆怀泉身上。
陆怀泉也没有躲,反倒伸了一只手在她身后护着,还不适低头与她说两句话。
陆家人也没什么反应,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陆玠出门在外,林若浮秉着夫妻之名,时不时会给他写两封家书说明陆家近况,信上是有提到过,陆怀泉与杨沛云关系亲密。
但……
眼见二人身影都快黏在一起,陆玠也不免惊诧。
关系这么亲近?
他刚翻身下马,杨沛云已经站直了,有些局促地向他行礼:“舅舅。”
不过数月不见,杨沛云对他的亲密与依赖,已经通通变成了拘谨,她的信赖,她的仰仗,全部变成了另一个人。
陆玠满含深意的眼神,往自己儿子身上扫去,陆怀泉就当看不见一样,规矩行礼。
“父亲。”
眼下人多,陆玠便也没说什么,将他们带回本家大宅。
入家谱的事情早已被定下来,如今陆家两个最掌握话语权的人,陆玠父子都极力促成这件事,旁系的人再反对也是无用功。
既然已经定下,进行便很顺利了。
杨沛云被陆玠带进正厅,里头坐满了陆家的长辈。
与第一次入京证明身份不同,这些人的面上不再是质疑,嘲讽与蔑视。
他们望向跪在中央的陆怀泉,满眼的艳羡和不甘。
一个小地方生养的姑娘,转眼就得到了他们可望不可即的陆家富贵。
陆玠看重她,亲自将她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名下。
陆玮之女的身份太过敏感,就干脆认作自己女儿,这样也能更好的在京中生活。
宣平侯府嫡长女,身份足够尊贵,可以让杨沛云美满地过完这一生,也算的是他对陆玮迟来的弥补。
写完之后,陆玠带着她又去了一个地方。
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宗族祠堂。
陆玮的灵位看得出是精心打磨的,光泽雅致的紫檀木上篆刻着陆玮的名姓,被陆家一众牌位包围在中央。
陆玠安静地上了香,沉默地伸手抚了抚牌位,每日都有下人仔细擦拭,不会有灰尘。
他摸了摸,像在年幼时摸陆玮的额头。
静默一会儿后才出去,将祠堂留给了杨沛云一人。
她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繁盛的香火,她痴痴地望着陆玮的灵位,有些出神。
她对于自己母亲,实在是没有任何记忆了,陆玮的形象和经历,大多都是巧安跟她说的。
杨沛云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跪在这里,线香味将她缠绕,她眼前忽然闪过一些光景。
阳光正盛的午后,模样温柔昳丽的女人抱着她,哄唱着婉转的童谣,一边唱,一边抱着她在光下慢慢摇晃。
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在轻柔的曲调中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