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78)

她特地叫了巧安去问话，可她也并不清楚二人吵架的原因。

只说了那日回来之后杨沛云便一直萎靡不振，总是望着窗外掉眼泪。

林若浮担心问：“那日二人没说什么吗？”

巧安想了想，那日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院，好像是听到了两句什么。

“好像是要姑娘离张、赵家？对，赵家远一点，尤其是赵，赵…”

林若浮一下就猜到：“赵抒鸿？赵扶楹？”

“对对，是赵姑娘。”

“那日本来姑娘是想外出找大公子的，结果路上碰上了那位赵姑娘，她们在茶馆里聊了许久，后来等到大公子来接，就一起回去了。”

本来上车都还好好的，也不知是在车里说了什么，闹得这么大。

那就是朝霖宴上出了事了。

林若浮叹了口气，隐约猜到是为什么。

当日傍晚，她特地留住陆怀泉。

这几日，他整日在都察院忙得昏天地暗，回府后请安也是急匆匆的，也不会在一起吃晚膳。

见他又要走，林若浮喊住他：“坐下。跟我说说沛云的事。”

陆怀泉眉间皱起：“没什么好说的，她不听话，便让她在院中待着。”

“咱们同赵家的恩怨，别迁怒到你妹妹头上。”

“我没有迁怒，”陆怀泉虽气恼，却不至于没了理智，“赵扶楹一直通过她接近我，想要与我合作，前几日送来个消息，我最近正在处理。”

纸条上的信息是李华橼养在别处的一队暗兵，算是给他的投名状，陆怀泉为了暗中调查，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李华橼狼子野心，但毕竟是她亲娘，为了合作不惜得拿沛沛做棋子计划三年，”陆怀泉眉眼阴沉，“对沛沛来说，她不可信。”

林若浮语塞。

在陆怀泉眼中看来，杨沛云是世间至纯至善，他不允许任何有一丁点瑕疵黑暗的人接近她，更遑论是在利用她。

杨沛云的穿着，起居，日常生活，外出交友，种种一切全都由陆怀泉一手操办。

在他亲手构建的美好生活里，并不存在赵扶楹，这枚异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接近并渗透进杨沛云的生活圈。

老实说，即便赵扶楹没有异心，她真切地对杨沛云好，难道陆怀泉就能允许她们的相处了？

以他那恐怖的掌控欲，真的会允许不是自己安排的角色进入杨沛云的生活中吗。

林若浮抬头望着自己儿子，陆怀泉有问题，她很早就知道了。

“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叫你隐之。”

隐之。

陆怀泉极为讨厌自己的字。

这是林若浮在他八岁那年，亲自为他取得。

*

轰鸣如注的暴雨，林若浮望着持伞站在雨中，肤□□致却面无表情的小少年，往日平淡的神情一点点龟裂，露出无端的痛楚与恐惧。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八岁的陆怀泉眼中空荡荡，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崩溃，轻轻歪头：“母亲是侯府的大夫人啊，先生教导我，言行举止要忠于身份，困于身份，所以我才要不停不停不停地学习，成为最好的陆家少主不是吗。”

“那为什么母亲明明是怀泉的母亲，还要做有悖于身份的事呢？”

此刻的陆怀泉明明只是个孩子，却笑得格外瘆人：“没关系哦，我知道他是母亲的过去，母亲来陆家也非自愿，所以怀泉才自告奋勇除掉了他，没有叫母亲为难哦。”

明明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林若浮知道他聪慧远超常人，却没想到这般可怖，这样小的年纪便杀人不见血，还没有一丝的后怕与迟疑。

就像他做这件事，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若浮在那个雨天，终于明白自己的孩子已经被这扭曲的侯府，扭曲的家庭彻底弄坏了。

她一直很恨，为什么自己是女儿身，她才学过人，文章过目不忘，若是男子，一定能实现父亲稳固林家的愿望。

但最终她只能成为联姻的工具，用这样的方式来变相兑现。

陆家是扭曲的家庭，发疯的父亲，与绝望的母亲，生下来的自然不会是健康的孩子。

林若浮此前有心悦之人，但自从嫁进陆家后便断了联系。

那人极爱她作得诗文，即便她嫁人，也并没有放下对她的感情，那年生辰礼，陆家没有人给她庆生，只有一本从远方寄来的册子。

里面都是她年轻时作的诗词，被他珍重地装订成册，不远万里地寄来。

再然后，便是他的死讯。

知道是陆怀泉做得后，林若浮双重崩溃，陆怀泉一度成为她在陆家的精神支柱，然而此刻却破碎地彻底。

她亲自在寝房旁的小隔间做了悼念的地方，她没有立排位，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只放了一盆水仙，那是他生前最钟情的花种。

在房中不吃不喝跪了足足三日，那日出来后，林若浮掐着陆怀泉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我给你取名隐之。”

“身为你母亲，我要求你，把你的异常统统藏起来，隐忍，克制，就算是装，你也要给我装成正常人来生活。”

林若浮无声落泪，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稚嫩的脸上：“记住了吗？”

她无法放弃自己的儿子，但也终究无法原谅。

记忆好似又回到了那沉闷的雨天，林若浮垂眸轻声：“你答应过我，要过正常的人生。”

“你不能偏执，更不能害了沛云。”

她抬头望着陆怀泉，声音缥缈，却又似千钧之重：“你不要，也不能重复你父亲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