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107)
的确,为了保证无人隐瞒,这批入陵的官员里崔瑀选了不少崔珩的政敌,亦有不少是自己的心腹。
他看向绿衣服的年轻官员,道:“林司簿忠诚可靠,朕信得过你,你且说说,父皇的尸骨究竟如何。”
林司簿恭敬道:“回陛下,韦寺卿所言无虚。”
萧宛烟微微皱眉,咬紧了唇。
当年她确实为了让崔瑀早日登基、自己早日获得实权,选择了毒死崔隆裕。但那时用的是慢性的“乌啼霞”,顶多会使血肉发生异变,但绝不会在白骨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有诸如砒霜这等剧毒才会致使尸骨发黑。
萧子桓慌张道:“陛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解,当年,宛烟如此受宠,怎会毒杀先皇!陛下,不若让臣再派些人去——”
崔瑀冷哼一声,摇头道:“舅舅派的人,朕信不过。但朕念着母子一场,自不会给太过的处分。至于处分究竟如何……还是交由三司会审定夺。”
萧宛烟暗自冷笑。三司即指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这三处和萧子桓的关系素来不和,估计也不会给自己什么仁慈的判决,正凝神间,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一抬眼,便看到崔珩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含着冷笑。
此次肯定是他派人动了手脚。
可为什么他还没死?不是已经断掉了解药么?难不成,是那个跟在旁边的方觉夏研制了出来?
但看他的面色,却也不像病愈的模样。
韦同殊又道:“陛下,地宫里还有一封圣旨,或许和当年裴东野的事有关。”
崔瑀一怔:“圣旨不应该都放在仪制司么?先皇怎会带入地宫?”
李雨见状,立刻双手把东西呈了上来。崔瑀看了一眼,七年前,崔隆裕似乎的确是用这样一封圣旨命他带金吾卫包围裴府的,没什么异常。
唯独奇怪的是,父皇说收到了一封匿名官员的密函,密函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裴东野和禁军私交的证据。但这封密函,他却毫无印象。
毕竟他当时不过奉命办事而已。
现下,萧家的事既已尘埃落定,崔瑀也不想关心当年的旧案,便道:“李公公,把这圣旨给七弟拿去。”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回到京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为西边的天空涂上血色。
晋王府里气氛肃然。
“微臣不敢隐瞒殿下和王妃,但下官在里面翻了半天,除了圣旨,和裴丞相的事稍微有关一些的,只有这个。”韦同殊把一卷小册呈了上来。
不是什么密函。
是文宗临终前的手札。
裴昭慢慢地翻了一会,每一面都停了很久。翻完后,才发觉韦同殊不知何时离开了书斋。窗外又飘起了雪,窸窸窣窣的雪声,绵密而哀愁。
手札里记录了文宗如何对阿父从赏识、信任到怀疑、忌惮,称谓也从东野、爱卿变作了裴丞相。直到最后,崔隆裕写道:“所谓密函,诬告而已,漏洞百出……然则罪与无罪,在朕一人……东野无罪,朕何尝不晓,可裴家日渐煊赫,东野又疑宛烟身份,朕实在难安,亦不愿宛烟受人刁难,是以斩其满门。”
如今来看,政敌的密函究竟到了哪里,似乎已经不大重要。许是在墓穴中受了潮,许是被蛀虫蚕食殆尽……文宗既知是诬告,但还是因为忌惮,为了隐瞒萧宛烟的身份,抄了裴府满门。
找寄出密函的官员已经毫无意义。
若是偏要寻仇,该找的应该是文宗。
但文宗却死在了他要保护的萧宛烟手下。
有些荒谬可笑。
外面飘着银雪。雪越下越大,绚烂的夕阳将它们的絮影映在窗纸上。直到入夜,这雪都没有停下来的症兆,哀婉绝艳。洗漱完后,裴昭躺在榻上,问:“殿下,萧宛烟当真杀掉了文宗?”
可当时萧宛烟的错愕、惊讶实在不像是装的。
黑夜中,崔珩的声音平淡得有些诡异:“本王也不清楚。先皇的尸骨其实没什么异常。但本王还是觉得,先皇的死的确和萧宛烟有关。”
“没有异常……可韦寺卿,还有那些官员都说尸骨发黑,的确是中毒而死。”
他低笑道:“裴小姐,他们看到的不是先皇的遗骨。”
看来是崔珩先一步派人更换了棺内的遗骨,借此将萧宛烟逼入绝境,倒不令人意外。
被褥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崔珩抬手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夫人若是要找文宗复仇,他的遗骨就在王府,可以鞭尸解气,呃……”他顿了顿,“虽然带回来的时候是散架的。”
“鞭尸又不能让人死复生。”裴昭冷笑道,“文宗为了萧宛烟杀了我的家人,萧宛烟却又杀了文宗……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事。”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轻轻地搂着她。
裴昭静默了一会,道:“四月的时候,我想去雪岭。”
雪岭是崔珩的封地。
“好。”
月光流淌在他的眉骨上,漆黑的眼眸如星璀璨,映出动人的温柔。
裴昭趴进他怀里,用手指轻轻划着白皙的脖颈。崔珩没说什么,只是每当指尖划过喉结时,都不由自主低喘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他握住她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夫人,你再弄下去会出事的……今天可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某人得先坦白解药的事。”
裴昭曾找方觉夏问过崔珩的新药,但方觉夏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肯说新药的副作用。
显然是眼前这人搞的鬼。
他想了一会,道:“新的解药,有时会有些痛。其余倒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