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110)
门外响起微弱的叩门声,卫婴道:“殿下,马车备好了,现在可以回京了。”
崔珩轻轻瞥了外面一眼,柔声道:“夫人,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裴昭摇了摇头:“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如果真的能再做一次选择,我一定不会在那个夜晚邀请阿颜来玩……我还是希望能和他们一起面对,即便结果是去死。”
“崔韫晖,让我和你一起回京。”
“倘若你不愿意,我们便和离吧。”
晨光渐起,窗纱外,是刚刚染上绿意的枝头,鸟雀在上面啼啭,声音清脆而悦耳,更衬出屋内的一派死寂。
裴昭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坐在榻边,愣愣地望着枝杈上的一对春燕。裴昭起身穿衣,又坐在铜镜前挽好发髻。
他这时走过来,将歪斜的玉簪扶正,语调轻柔而低微:“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摄政
咸康八年, 承天门兵变,晋王崔珩以辅政王辅佐德宗第六子崔衍即帝位,称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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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绮殿里宫灯明亮, 垂纱上透出横案前对坐的人影。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 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 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 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和离书很难写,裴昭把仪制司呈上来的范例翻来翻去, 也没想出一个开头。看了半天, 一旁的钱录事忍不住道:“王妃,和离书这样难写, 要不二位就将就着过。况且, 二位成亲也没多久,这样草草了结, 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看待殿下。王妃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殿下考虑……”
裴昭闻言,只觉得更加烦躁:“钱录事, 一个杀了两个兄长的人, 怎会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待。”
钱录事吓得连忙嘘了两声:“王妃, 慎言!殿下他也是有苦衷, 若是那位还在……王妃,如今殿下大权在握, 对过去顶撞他的官员、世家一律既往不咎,已极是仁厚,王妃这话说的,哎,下官多嘴。”
刚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开头,又给钱录事的一番话打得支离破碎。
裴昭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墨笔,道:“钱录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
钱录事连忙起身收拾东西,收拾完,又看着一迭厚厚的和离书道:“王妃,那这些东西……”
“留着。”垂纱外,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宫变后,政务繁杂,崔珩白日里在宣政殿听政,入夜又在延英殿批阅奏折,直到用膳时才会来绫绮殿一趟。
钱录事一见他,声音也颤起来:“下官见过殿下……下官告退。”得了眼色,立刻疾步走了出去。
分明刚才还在夸这人极是仁厚,现在却好似撞见了鬼似的。
但如今,崔珩的面色比过去更加苍白,眼窝更陷了一些,的确像鬼。
裴昭低下头继续翻看和离书的范例。
崔珩撩袍坐下,垂眸看着和离书上“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之类的话,眼底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婢女上来理净了桌面,呈上珍馐时,他轻声道:“裴小姐,要不我们……”
“殿下,食不语。”裴昭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还是很生气。
在雪岭时,为了和他一起走,裴昭在大庭广众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抱着他死缠烂打,但崔珩最后竟让卫铮铮一记手刀打晕了她。虽然怒意在他离开后化作了担心,但等她得知兵变成功,崔珩杀掉了崔瑀后又开始复发。
明明不脏了他的手即位的方法还有很多。
现下,未及冠时弑兄,及冠后弑君、囚禁太后,恐怕翰林院里,撰写国史和起居注的那帮文人有的忙。
用完膳后,崔珩轻声道:“再过五日便是燃灯节,按照往例,裴小姐要和本王一起……”
“那我在五日内把和离书写出来。”
他怔了片刻,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极力压抑着情绪:“裴小姐不想去也没事。”
裴昭点了点头,提起笔,抄了一行“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轻叹道:“崔雯玉和杨赋的和离书写的还挺好。”说完,想起崔雯玉还在辽东流放,而顾惜时则成了撰写国史的太史,前途璀璨无限。此番天差地别,全因眼前一人所致,实在令人唏嘘感慨。
崔珩坐在一侧,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得像鬼偶一般。
裴昭又翻了十来份,看得眼睛开始酸疼。半晌,实在受不了一直被人盯着看,忍不住开口:“殿下怎么还不去延英殿?”
“裴小姐,今夜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宿。”他轻声道。
“能不能——好似我说什么很重要一样。”裴昭挑眉冷笑,“我说要和你一起回京,你不是也没听么?现在崔瑀一死,殿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问什么‘能不能’。”
他淡色的薄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受人刁难,极是委屈。
大权在握还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有些矫情。
裴昭又道:“况且和离这种事,不论是对殿下,还是对我,都有利无弊。毕竟殿下看上去,也不是真想扶持什么崔衍。到时候称帝,我怕君心难测,毕竟过去文宗那样宠爱阿父,最后我们家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崔衍是崔瑀和一位贵人的孩子,今年刚满七岁,性格沉默寡言,有些愚钝,学东西又极慢,朝中重臣得知崔珩要立他为皇帝时,反对了好些日子,后来才回过神,渐渐地都说崔衍为人踏实,一看便是厚积而薄发的好苗子。实际上,是看穿了崔珩有登基的念头,不过先找个没用的皇子过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