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17)
小炉中煮着青梅酒,酒沸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裴昭勾起壶柄,往两只翡翠酒盏中斟酒,接着,又开始说公主府的见闻,说完后,见崔珩似是神游的模样,开口唤道:“殿下,你在听么?”
崔珩回过神:“裴小姐觉得顾惜时怎么样?”
“顾惜时才貌双全,只是差在身世,若能得殿下垂青,肯定能有一番作为。”裴昭坦白道。
崔珩淡淡一笑:“原来顾惜时也叫才貌双全,可看上去,还不如王萼。”
“那是自然。”裴昭点头,“子实和他比起来好上许多。不对,顾惜时了解不多,也不评价。”
崔珩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便转开话题:“听上去崔雯玉没什么问题,杨赋呢?”
裴昭这回来找崔珩,正是因为杨赋的事。
崔杨两人貌合神离,每月初十至十五,杨赋都会在平康坊的藏香阁留宿。而这藏香阁,是京城最奢靡的青楼,京中贵胄不但在藏香阁中谈风月,亦谈正事。每位客人,都有令牌和专属的雅间。
一枚令牌的价格是三千两。
裴昭想到上次在王府账面上瞥见的只言片语,便问:“殿下可是藏香阁的东家?”
崔珩微微一怔,道:“不是。”
裴昭叹道:“这样的话,还得花三千两买令牌,真是不值当。”
崔珩却道:“裴小姐,怎么很遗憾本王和藏香阁没有关系。”
“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若是有关系,查杨赋会简单很多。”
崔珩轻声道:“藏香阁是青楼。”
裴昭有t些讶异:“殿下竟然会在意这些。还以为,殿下什么都不会顾忌呢。”
崔珩抿着唇,没再说什么,抬手将壶中的青梅酒均分至两只酒盏中,仰头喝下自己的那盏,转身向亭外走去。
卫婴立刻跟上前,替他撑伞。
湖心亭的风景极好,裴昭不急着走,便在亭檐下站着,忽地童心骤起,想要伸手去接檐下珠玉般的雨珠,谁知崔珩却忽然回过身来。
裴昭连忙甩掉手上的雨珠,恭恭敬敬地站着。
“裴小姐打算何时去藏香阁?”
“再过两日。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崔珩只是问:“你打算一个人去青楼?”
裴昭点头:“可以扮男装,或者扮舞姬。到时候看怎样行动方便。”
“你一个人,有些危险……”崔珩轻声道,“裴小姐,那日本王正好闲着无事。”
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要陪自己一起去的意思?
裴昭惊讶地看着他。偏生他一双凤眼淡漠无情,也不知是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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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平康坊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在火树银花中,拔地而起的藏香阁最是夺目。
雅间内的装潢极是精贵,不论床榻、书案、琴桌、挂屏还是摆在角落的承足,俱是由紫檀木雕刻而成,且多是错金珐琅的工艺。八仙桌上摆着的茶盏、美人觚、瓷碟也皆是官窑的白釉瓷,瓷质温润细腻,观之可亲。
藏香阁阁主蒋燕满脸堆笑地吩咐着老鸨:“晋王殿下可是头一次来。灵芝,把最好的姑娘们都叫来。”
不等崔珩开口,裴昭压低声音,道:“蒋阁主,只请荟娘来就好。”
裴昭从一位经常流连青楼的同僚中得知,这荟娘原本出身官家,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藏香阁。那位同僚还说,荟娘心直口快,经常讲些阁里的逸事。裴昭觉得,从这种人口中探风再适合不过。
裴昭在靠窗的楠木桌旁坐下,笑道:“殿下今日身子不适,荟娘陪着某就好。”
荟娘娇滴滴地说好。
裴昭道:“某听闻阁里有琴、棋、书、画四娘子。某想问问画娘子是何人?”
杨赋写过一首艳诗《为藏香阁佳人所作》,说的便是画娘子。
荟娘娇嗔道:“郎君寻妾身来,竟是为了其他娘子?”
“当然不是。某仰慕荟娘芳名已久。但……”裴昭想着措辞,“晋王殿下喜好丹青,故而想寻画娘子切磋一二。”
这时,原本翻看卷册的崔珩抬眼望过来,眼底晦暗不明。
“画娘子是春痕,只可惜不常见客。”荟娘笑道,“春痕颇受某位富家少爷的喜爱。那少爷掷金千两,让春痕只用好生服侍他就行。”
“既然喜欢,为何不替春痕赎身?”裴昭故作不解。
荟娘摇头叹息:“少爷已有家室,妻子的身份极是金贵。那少爷年轻时,听说还有杨柳公子的美誉。”
“杨柳公子?”裴昭佯装惊奇道:“某佩服他的画技已久,想恳请荟娘替某引荐。”
荟娘笑着道:“少爷常在玲珑地留宿。郎君直接去找他便是。让妾身想想……春痕说,他大概每月初十后才回来。”
于是裴昭举杯敬道:“荟娘告诉某这些事,某感激不尽。荟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荟娘淡淡一笑,眉眼间却有些哀戚,但终是什么也没说,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片刻后,倒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崔珩这时起身问道:“裴小姐要直接去玲珑地?”
“嗯。”裴昭把荟娘安置在榻上,“以免夜长梦多。”
崔珩垂着眸,长睫低覆,目光极是柔和:“裴小姐……要不换套衣服?”
裴昭闻起自己的袖子。刚才偷偷在酒里下药时,一不留神撞翻了酒杯,整个袖子上都是浓郁醉人的酒气,不但令人晕眩,还有些难闻。
“殿下在这等我。”
里屋的橱柜里有为舞姬准备的干净衣物。
裴昭在镜前卸去幞头,挽成云髻,贴上花钿,重勾眉毛。等重新站在崔珩面前时,身上已穿着轻薄的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