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19)
晚风将鸦青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人影瞬时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不过片刻,崔珩由内打开了门。
雅间内的书格装得满当当,但裴昭翻了半天,才发现要么是艳诗集,要么是青楼话本,没有什么账簿。把妆台、桌案、地毯、烛台一一翻过后,也没有什么线索。
两刻钟过去,裴昭满头是汗,面无表情地朝崔珩看过去。他靠在墙边,冷白的脸在摇曳的火折下忽明忽暗,有种鬼气森森的妖异。
崔珩问:“要本王一起么?”
“殿下贵体,还是好好呆着吧。”
裴昭撩开床幔,坐在榻上摸索。过了一会,察觉到褥单有一处极其轻微的突起。
果真有一本薄薄的账册!
裴昭走到崔珩身边,想借火光看清账簿的内容,但眼前却忽地一暗。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流淌在青年苍白昳丽的面容上,使他如同白玉人偶。
有人在门前停下。
崔珩想从窗外重新翻出去,但伸手拉人时只拢住了一团虚无。裴昭早就躲进了榻下。情势紧迫,他只好撩起床幔,亦躲了进去。
“咚”地一声,杨赋搂着春痕,一脚把门踹开,刺目的亮光瞬间涌进泻着清辉的雅间。
“不是约好明日再见吗?杨郎就这样想见妾身?”春痕娇嗔道。
“家里那婆娘又在发疯,我一天都呆不下去。”杨赋揉捏着春痕的软腰,“崔雯玉骂我进什么破斋。嘁!那斋子空空荡荡的,有什么好看!啊呀,不说这些,娘子好像胖了一点……”
听觉在昏暗的榻下愈加灵敏,床帐掀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以及亲密的喘息声,仿佛在耳畔响起,听得人面色赤红。
裴昭在吴州看过不少传奇话本,并非不知床笫之事,但在榻底听他人欢爱,确实是从未预料的事,咬牙片刻,实在受不住,想要捂住耳朵,却感觉到崔珩靠近了些。
裴昭惊惧地想往里面缩,但又怕惊动榻上的人,只好攥紧衣袖,怔怔地看着他的面庞愈加贴近,连眼睫都看得分明。
原先漆黑幽深的眼眸,此时因为情欲,也染上缱绻的温柔。
“裴小姐,捂住鼻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浓烈的迷香在榻下弥漫开来。半晌,榻上的人安静下来,屋内响起绵绵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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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雅间后,裴昭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不慎吸入了一些迷香,大脑也有些晕眩。一旁的崔珩没好到哪去,苍白的脸上也浮着一层淡红,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裴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垂下眸。丝绸布料柔软,凸显出青年腰下异常的凸起。
裴昭低声道:“殿下,要不要先去一趟盥室?”
“你看账本就好。”崔珩轻咳一声,在四仙桌边坐下。
“食色性也,没什么难为情的。”裴昭想缓解尴尬,但没想到,他的神情愈加僵硬。
“裴小姐……”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能不能别看我。”
“哦……”裴昭认真地看起账面,努力集中注意力,“殿下,这杨赋出手倒是阔绰,竟有不少成百两的交易。”
“杨赋是弘农杨氏的旁支,没多少钱。”崔珩的语调重回平静,“有人在帮他。”
裴昭越看越觉得奇怪,账面上的名字,全是藏香阁的舞姬!
“杨赋给了秋柳七百两,给了荟娘四百两……这是最大的两笔。”裴昭翻动着账簿,眉头愈加紧蹙,“可竟然没有给过春痕分毫。这杨赋怎么回事?”
“荟娘……”崔珩微微一愣,“本王有些好奇,当时你为什么要选荟娘?”
“荟娘身份特殊。”裴昭道,“殿下觉得,这些舞姬为什么会来藏香阁?”
他平淡道:“若是藏香阁没有违背律法,要么是因家境贫寒被父母贩卖,要么是罪臣的妻女。”
听到罪臣的妻女时,裴昭一时有些晃神。
那个夜晚,强迫贴身侍女的金吾卫便大笑着道:“柳色姑娘,你若是现在不顺从某,到时被送到青楼,下场比现在更惨。”
接着,是清脆的巴掌声和柳色的惨叫。
年幼的裴昭躲在暗格里,眼泪盈眶,飞溅的鲜血糊在暗格的缝隙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金吾卫不得对罪臣的女眷动手,但那人却不但强迫柳色,还一剑刺在了柳色的心口。
回京后,裴昭确实想找到那名金吾卫。但七年过去,那人的容貌、声音早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当时鼻尖闻到的血腥味。
也不知该从何找起。
崔珩低声安慰道:“裴小姐,本王知道裴丞相不是罪臣。”
裴昭抬起眼:“殿下,我也知道。”
崔珩静默片刻,问道:“那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讨厌的人?是那夜的金吾卫?”
裴昭连忙问:“殿下可知那夜有哪些人?”
崔珩摇头:“当时本王不在京城,了解得也不算多。只知道是皇兄带着左右金吾卫围的裴府。他们那时……”他没再说下去,转而道,“当年的金吾卫,如今没多少人还活着。裴小姐要寻仇的话,恐怕有些困难。”
难不成是陛下惩戒了他们?
裴昭刚欲开口询问,却听见了被褥和衣物的摩擦声。两人立刻向榻上看去。
不知何时醒来的荟娘,正一脸惊愕地望着他们。
丹青
书斋内烛火摇曳,裴昭在案前细读着誊抄的账册。看了一会,阖上账簿,问:“殿下要怎么处理荟娘。”
崔珩原本垂着眼烹茶,这时,抬眸忘了过来:“似乎只能留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