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56)
裴昭停住步子,低声道:“只是怕有损殿下清誉。”
“什么清誉?”他步步紧逼,“怕本王污你的清誉么?因为你有心有所属,我还这样以你的家事胁迫着你,让你帮我做事?”
裴昭讶异地望着他,问道:“什么心有所属?”
不等崔珩回答,远处的两人已走上前来。
周容惊道:“袁娘子不是告假了么?怎么也在这儿?——嗳,晋王殿下?殿下,殿下怎么一个人出来醒酒?”
“周容,你还不信!”薛嘉言语无伦次道,“今日见殿下时,我觉得格外眼熟,想来想去,感觉和胭脂铺见的那位……袁娘子的表兄很像……”不知喝了多少酒,薛嘉言白嫩的脸红得像烂熟的桃子,“周容,他们两个本就关系匪浅!唔——”
周容捂住薛嘉言的嘴:“殿下,她喝得太多,下官才带她出来吹风。”
“喝的太多?三盅而已,哪里多啦?”薛嘉言拍掉他的手,“嗳,王长史?”
“阿熙怎么还不回去。”王萼笑着问,“有你在,飞花令才有意思。”
“阿熙……”薛嘉言皱起眉,“难不成……和袁娘子逛胭脂铺的,是王长史?”
眼见着崔珩脸色微沉,周容连忙告退,把薛嘉言拉到别处醒酒。
王萼慵懒地开口道:“殿下,你踩着阿熙的裙摆做什么?”
崔珩后退半步,什么也没说。
“殿下应该对阿熙说‘失礼’。”王萼嘴角一弯,“这是基本的礼仪。”
“王萼!”裴昭求助地看向银灯,“他喝了多少?”
银灯给她比了一个“五”。
难怪他开始胡言乱语。
裴昭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只道:“银灯,把他拉回去,我马上就来。”
等银灯拉着不情不愿的王萼离开后,崔珩懒洋洋地笑道:“裴小姐怎么不亲自送他回去?”
“殿下别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裴昭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问,“殿下的手,何时受的伤?”
“很久以前的。”
或许真的有些醉,裴昭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俯身端详着上面的纱布:“上回见面时没见过。这纱布看上去也刚换没多久,殿下,怎么回事?”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腕间,崔珩喉头微滞,随即,默默抽回手:“不是什么要紧事。裴小姐,他们等着你回去玩飞花令,还留在这做什么?”
“殿下不说,差点忘了他们。”裴昭淡笑着,看向在夜风中摇曳的四角纱灯,“殿下也早些回去。酒后不要吹太长时间的风,否则,对身体不好。”
“可本王身体好不好关裴小姐什么事?”他冷笑。
“因为……殿下答应过的,交易没结束时,会好好活着。”
“只是为了交易么?”他轻声问道。但还不及对方开口,便转身走向了雅间,像不敢听到答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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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的官员正在弹琴作乐,丝竹声此起彼伏。见崔珩回来,手里的动作立刻一停,屋里落针可闻。邕州别驾李勋上前道:“方才下官出去寻了一圈,没寻到殿下,大家喝了些酒,故而才弹琴作兴。”
“给本王拿一张琴。”崔珩面无表情地坐下。
李勋连忙把自己的那副抱了过去:“殿下,下官的这副琴叫——”
惊绝的琴声冷冽得如同冰湖上折转的月色。
李勋愣愣地看着抚琴的手。
一曲终了,李勋忍不住赞道:“殿下的琴技真是天下一流,下官由衷佩服。敢问这支曲子叫什么?”
“是《春日宴》!”醉醺醺的薛嘉言开口道,“春日宴t,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殿下弹得虽然好,但情不对,所以,弹得也不算好……”
《春日宴》是名曲,李勋自然听过,只是他未曾想到,这样情深的曲子竟能被弹得如此无情。
崔珩挑眉问道:“薛司仓,那该怎样弹。”
薛嘉言把琴抱到一边,含笑看向周容:“该像我这样……”
琴音如春日莺啼,沉寂的雅间终于欢快起来,有人起哄道:“某早就看出薛娘子和周司功情投意合!”
周容默默地看向窗外,脸色通红,过了一会,又把视线移回到薛嘉言身上。
“想弹这样的曲子,得在心里想这些人……对殿下来说……就比如,袁……”
刺耳凄厉的琴音把薛嘉言从醉酒中拽了出来。
琴弦断了一根。
法场
陈家家眷斩首时正是晴日, 围观的百姓把行刑的法场围得密不透风。
“殿下安排了比以往三倍还多的侍卫,怕是有人会劫法场。”卫铮铮的手牢牢地放在刀把上,绷得青筋凸起, “可这些只是陈刺史的家眷而已。”
被绑缚到刑场的十九人,是刺史陈斯正的双亲、子女、妻妾。有的已经彻底哭不出声, 有的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愣愣地看着。当时他们被从陈府带出时, 一个个满身锦绣。现下则是灰头土脸,若不细看他们娇嫩的肌肤, 与寻常百姓亦无甚分别。
崔珩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托着下颌,静静地望着日晷。
日晷前的周容喊道:“午时二刻已到!”
再过一刻钟, 便是问斩的时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卫铮铮低声问道:“裴小姐,这陈斯正真的会来么?”
裴昭摇头:“若是真的有心自首, 早就自首了, 哪会等到这种时候……什么情况。”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 从人群中钻出来,慢慢走上前。
“下官陈斯正,恳请见晋王殿下一面。”
陈斯正看上去过得并不好, 声音比起在鬼市时低哑不少, 身形也更为瘦削。围观的百姓一听到他的话, 立刻将菜叶和鸡蛋“哐哐哐”地砸过去, 大骂道:“就是他把赈灾的银两克扣了!”“听说他家的夜壶都要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