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87)
明明说好要回京城调香的。
王萼显然是提早准备好要离开的,屋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唯独多留了一只香囊。他的香囊,崔珩自不会闻,但这时却忽然有些好奇。
“把它拿过来。”
花鸟纹香囊散发着裴昭常用的四时清味,此时有如挑衅。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卫铮铮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裴小姐的公文和信封都在这。我看了看公文,没有问题,但这封信是写给殿下的,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其实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王长史,见字如晤,上回的事,我却有不妥t,但”,后面应当还有话,但不知为何,裴昭没有写下去。
卫铮铮只怕这字条提到了王萼会火上浇油,便擅自把它扣了下去。
信封上写着:晋王殿下亲启。
崔珩呼吸微滞,取过刀片裁开信封。
卫铮铮在一旁低眉端详着他的表情。他先是淡笑,随即笑容收敛,眼中幽黑的冷意惊人。
卫铮铮的心随之一沉。
崔珩何曾这样生过气。
当年裴府灭门,他在地牢里拷问金吾卫时,都未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卫铮铮抬眸悄悄看了一眼信纸,随即收回了视线。
和看到的只言片语比起来,什么“乱臣贼子”“豺狼成性”都算是轻的。无怪乎把他气成这样。
修长的手扶在桌案上,指节泛白,连带着整个紫檀木桌案都开始微微颤抖。
“传信给江南道和京城的人。”过了一会,他低声道,脸上又回到漫不经心的表情。
崔珩将信纸迭好收入信封。
“若是找到了王二公子,格杀勿论。至于裴小姐……先囚着吧。”
楼双信离开邕州前,吩咐楼轻燕道,若是崔珩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千万要写信给他。
楼轻燕这时才明白“异常”是什么意思。
“殿下,王萼是王御史的儿子,他的事情应该谨慎处理。”楼轻燕急忙开口,“而且,底下的人做事没有轻重,若是知道殿下想杀了王萼,动手时肯定毫无顾忌,说不定还会伤到裴小姐。”
崔珩垂下眸,似在思考,过了半晌,竟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楼轻燕很想说,人家若是心意契合的一对,逃了就逃了,何必瞎掺和,自讨没趣,但嘴上仍是说:“其实我觉得裴小姐看上去……还挺喜欢您。”
崔珩轻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迹,原本淡色的唇此时艳丽得可怕。
“楼轻燕,你不必诓骗我。”他站起身,“半个时辰后出发。”
殿内的人俱是一怔,过了一会,卫婴问道:“殿下,我们往哪里追?江南道?”
崔珩轻轻瞥了他一眼,上挑的眼中情绪不明。
两封信的字迹浮动出奇得一致,说明是在渡口的船上写的。
而且,字里行间还透露出去江南道的意图。
显是用来迷惑他望江南道追。
“京城。”
淤青
抵达京那日, 是个雪天。
除却金烛和银灯外,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叫做隋玉。
平日里, 便是隋玉在盥洗和沐浴的时候盯着裴昭。
细碎的雪粒从车帷的缝隙里飘进来,落在颈间, 裴昭微微睁开眼。
头痛欲裂。
从邕州来京城的一路,身边一直燃着浓郁的迷香。
“裴二小姐醒了。”王萼缓缓掀起车帷,“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裴昭垂眼看着不知何时穿上的银灰狐裘, 沉默不语,过了一会, 又闭上眼。
镣铐在数千里的颠簸下,早已将手腕磨破了皮,隐隐作痛。
“裴二小姐还在生气。”王萼轻轻一叹, “做某的妻子, 某不会亏待你的。”
他将手中的暖炉塞到裴昭怀里,凑近了些, 打量着她的面容。
“裴二小姐想知道某是怎么认出你的么。”
裴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有些好奇。
额心传来一股暖意,王萼用指腹轻轻地抚过眉心, 说:“若不是晋王因为一句话杖毙陆攀,某便不会这样快地确认你是裴二小姐。”
他的手指继续下滑,滑过眉骨, 鼻梁, 最后停在了唇角, 微微用力, 迫使她露出微笑。
“要怪就怪他,不要怪某。”
“王萼, 我头好疼。”裴昭睁开眼看他,眼中已有了泪珠。
“裴二小姐每次示弱,都没有好心思。”王萼无辜地眨了眨眼,“若不是裴二小姐总是想逃走,某也不会用一路的迷香。”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王萼将帽檐覆在她的头顶,帽檐上垂下深黑色的面纱。于是裴昭只能看见脚底莲花纹的地砖。走了两步,地砖上的花纹变作了宝相花纹,接着,跨过一道门槛,进了一间极暖的小阁。
好暖。没过一会,鼻尖便沁出了汗珠。
帽檐被摘下,王萼又帮她脱掉了狐裘,接着,手铐的另一端被连在床榻边的铜扣上。
周遭宁静得可怕,不是在宣阳坊的王家。
“裴二小姐,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这里,是某的私宅。”
直棂窗上糊着大红色的纸,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王萼,你不可能把我关在这一辈子。”
王萼笑了笑:“某没有这个想法。等成完亲,某会将你送到别的地方。”
原本的头痛愈发严重,听了这话,腹中更是翻江倒海,喉咙里也漫着酸意。
“好想吐。”
王萼眸色幽沉,眼中隐隐含怒:“裴二小姐不必说这种话来激怒某……”
还不等他说完,裴昭已捂住了嘴,接着手一松,吐在裙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