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大唐(168)
“方才救我的力气倒是蛮大嘛。”元白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
“那不一样,那是人命,自然得使出吃奶的劲。。。”对方答道。
元白被这哲学般的回答噎得不知如何回答。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少年:锦衣,皮肤白润,腰间系着一支短笛,当然现下这支短笛不可避免的报废成了一根破竹子。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我叫李隆基。”
“李。。。隆。。。基。。。”元白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后脑袋瓜像是被人一棒打到了天灵盖一样嗡的一声。他瞪大眼睛道,“你、你是不是在家里排行第三?”
“是啊。你可以叫我三郎,他们都这么叫我。”
元白咽了咽口水,面上是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怎么,我身上有什么难堪的地方吗?”对面的少年有些羞涩的朝自己身上看了看。
“没、没有。不敢、不敢。。。”
“什么不敢?”
元白这才反应过来,未来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眼下还只是一个马背高的小少年而已,他顿了顿道:“哦,我的意思是,不敢劳驾三郎费心救我。”
“无妨。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啊?”元白尴尬的顿了顿,道,“嗯。。。说来话长,可能是我脑子进水了。。。”的确,他被泡进寒潭七日,可不就是脑子进水了嘛,这也不算欺君啊,呸呸呸,什么欺君,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屁孩而已。元白在心中腹诽半晌,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惹得李隆基在旁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被水泡得起风寒了?”一个略带温暖的小手掌扶上元白的额头,只见他忧心忡忡道,“风寒可不好对付,上次我得了风寒烧糊涂了,养了好些日子才见好。”
“啊切!”元白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哆嗦着身体道,“倒也是有可能。”这番话倒是不假,他寒凉已入骨,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点现下又泡了水,他仿佛已经能看见苏平域胡子翘上天的表情。
“你身上也湿了。夹袍的水不好拧,你把衣服脱下来晒晒吧,正好今天的太阳大。”元白开始生出一丝内疚。
“你也一样。”旁边的少年道。
于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翠湖边坐了两个抱着身体一边哆嗦一边晒衣服的少年,若是此时有人经过,定会大吃一惊并上报羽林卫来捉住这两个奇怪又不成体统的少年。
“对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你。”小小李隆基问道。
“额。。。我么。。。”元白双手撑到下巴底下,想起了那日的虚空幻境,他缓缓道,“叫我小白吧。”
“小白。。。”李隆基喃喃重复着名字。眼前的奇怪少年定是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他不说,他便不追问。
“咦?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元白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
“啊?”李隆基反倒被问得一怔,“这个。。。父兄教导我要礼貌待人。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便追问。”
元白呆呆看着李隆基,食指在脸上有节奏的敲打起来。
李隆基被看得有些局促,将脸默默侧到了另一边。他的身上亦泡了水,脸上泛着惨白,鼻子和下颌线是两个好看的山峰线,眼睛很好看,睫毛啪嗒啪嗒掉着水滴。或许是有些紧张,他的手指在草地上抠来抠去。
元白动了恻隐之心。
二人沉默半晌,李隆基突然开口问了句话,让元白差点没撑住下巴。
他问:“死是什么感觉?”
元白嘴角牵了牵,随后调整姿势将双手撑在身后,全力迎接阳光。他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可是专业人士。”
身旁的人扑哧轻笑出了声。
元白眼角瞥了一眼,挑起眉毛道:“这死嘛,分种类。若是在世上有留念有遗憾抑或是大仇未报抑或是壮志未酬,都会死得很难受,会感受到荆棘刺身,烈火煎熬,也就是你们说的十八层地狱那样吧;若是心无执念,会死得很轻松,轻松嘛,大概就是坠入云端化为虚空的感觉。道家讲一切归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已经没有执念了吗?”
元白一怔。
无数个日夜树立起来的坚硬伪装,仿佛在这个少年面前脆弱得如纸皮一般。
从他出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脑子里那些尚未磨灭的记忆就一直伴随着他,困扰着他。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他拼命想要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然而怎么努力也融入不进去。活了十一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不是融不进去,而是自己不想。
不想。也不屑。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合格的旁观者。在这里,那些已知的,未知的,对他而言,不过是指间流过的风,终究会逝去,不必执着。
唯一的能称作执念的东西,怕是只有对这具躯体的愧疚。
他不想答。
于是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把尚未晾干的袍子搭在肩上,一副长安恶少年的模样。
“太冷了,我要回去换衣服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对了,你回去怎么跟守值的女官交待?”元白微微笑着,眸子里透着狡黠。
“就说下水捉鱼脚滑。”身旁的小少年道。
“上道。”元白满意地挑了挑眉,随即转身向来时的宫墙走去。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喊道,“小屁孩,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
背后的少年一个踉跄,再转身看时,那个奇怪的白袍少年已经翻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