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大唐(50)
自十年前洛阳那件事后,少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极少表露心意。高兴的、难过的、轻松的、紧张的,他皆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哑叔甚至时常猜想,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什么人,才能重新撼动他这颗淡漠的心。
凉夜,巷子传来咚咚捣衣声,院中草木悄悄凝出一串串水珠,莹润剔透。灰鹞没捕到山雀飞回树上打瞌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元白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谁让他是李三郎呢。。。”
故人(二)
“哎呀,那野鸭子跑啦。”
“什么野鸭子,那是鸳鸯。看我赶它一赶。”
少女把裙子扎在腰间,赤脚踩在一块大石上。她手上捏了一枚小石子,瞅准了水里的彩羽鸳鸯,一把抛过去。咚的一声,鸳鸯被吓得扑腾翅膀逃走,溅起一圈水花,水花打在半红的枫叶上,又滴回池子里。
“越打它,它越跑。”
“快追!”
于是十几名宫女拎着裙子在云池周围来回奔跑,几十块石子砸下去,其中一只鸳鸯被砸得半沉入水。
“哎呀,你打伤它啦。”
“不是说鸳鸯成双成对的么,怎么另外一只跑啦。”
“大难临头各自飞呗。”
少女们一边打闹嬉戏一边昂首张望,其中一个边笑边往花圃里退,一不小心就撞进一个人怀里。
“哎哟,对不住。”宫女转过头来,只见牡丹纹白色织锦袍洁白如玉映入眼帘。袍子的主人唇红齿白,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跟他身上的袍子一样,白得发光。
“六郎。”宫女脸上兴奋劲未褪,“六郎快去看,姐姐们在欺负两只野鸭子呢。”
张六郎往云池那边望去,两只鸳鸯正在水里打转,一副落水野鸡模样。
“苑监昨日才差人放来的两只鸳鸯,可是一只病怏怏的,游不快,被惊吓到就钻水里了。另外一只竟然弃它不管独自跑了,好好笑。。。”宫女脸上笑容灿烂得像初生朝阳。
张六郎修长手指抚上宫女的脸庞,后者不知所措往后缩了缩,随后反应过来,满脸羞涩。
“好笑么?”张六郎问。
“啊?六郎说的是?”宫女眨着大眼睛,一脸迷茫。
“把它们拆散了,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活不了。”他声音中气足,沉稳又冷静,但每次说话的最后一个字都会微微上挑,像钩子一样磨人心口。
“可、可另外一只不是跑了么。。。”宫女见张六郎直勾勾盯着自己,双颊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
张六郎松开宫女,环顾一圈:“圣人身体欠佳,你们在迎仙院如此喧哗,是嫌命长么。”
众宫女赶忙下跪:“六郎。”
被松开的宫女仍旧有些羞涩,她跪在地上低声自语道:“往日不也是这样的么。。。”谁知被张六郎听见了。
“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们了么。”
张六郎扶起这个宫女,又抚摸她的脸庞:“今日脂粉涂的太厚,也不知道水里的野鸭子喜不喜欢。”
年少的宫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眨着眼睛正欲询问,就被两名内侍官架着,一二三丢进了池子里。
“啊!。。。”周遭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嗯?”张六郎微抬下巴,眸深如潭。
宫女们纷纷捂住嘴巴把头伏低。
只见池子里激起一阵阵水花,不一会儿,便起了一道漩涡,白色的脂粉缓慢从这道漩涡中飘散出来,像雪花一样。
张六郎呆呆望了一会儿,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差人捞起来吧,打扫干净。”
一名瘦小的青衣内侍官走上前来。张六郎立即把近侍都遣散了。
“有什么消息?”
“我们的密信送过去时,凌少卿已经到了沙州城了。”
“哦?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张六郎看了来人一眼,眼角微动,“出事了?!”
内侍官略微紧张:“康伏施他们不认识凌少卿,在他入城之时为了探虚实,给他下了药。”
“什么?”张六郎紧张神情一闪而过,“死了没?”
“没有。只是探虚实,给了个下马威,后来才知道是司刑寺少卿。”
张六郎双手负于背后,两指不断摩挲:“不能让他死在沙州,否则凌海镇一定会把沙州搅个天翻地覆,我们做的事就瞒不住了。金子呢?运出瓜州没?”
“奴正要说这个。”青衣内侍官朝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金子出城时出了点意外,被官府截了。”
“什么?!”张六郎洁白如玉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我的金子被截了?谁截的?你的意思是。。。我半年的心血就这么白送凌越了?”
“六郎息怒。小声点。”青衣内侍官慌张朝周围看去。
“小什么声,一群废物!”张六郎一脚踹到青衣内侍官的心口,后者本来身形就瘦小,被这么用力一踹,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好你个凌越!”张六郎眼底渗出红丝,脸色越发惨白,“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这批金子,我将来如何在洛阳立足。。。”
青衣小官身体抖成筛子,颤颤巍巍道:“信上说马车行的人出城门掉落了一尊佛像,被、被城门郎注意到。官府派了人去瓜州暗访,好在接应的人看时辰已到货却没到,提前撤走了。”
“佛像好好的在马车上,怎么就那么巧在城门处掉落!”
“小的也不知道啊。”青衣内侍官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张六郎。
“嗯?”张六郎眼睛微眯。
“但是、但是我们的人没有暴露。”青衣小官闭着眼继续禀报,“据信上说,官府把沙州的一个□□坊列为了怀疑对象,因此我们暂时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