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大唐(79)
李隆基帮母亲穿戴好帷帽,又嘱咐府卫细心照料王妃和长史,这才放心将母亲扶到马前。
“阿娘宽心,等儿子期满回去,立马挑几件得体的礼物送到卢府。”
妇人一手扶住男子的臂膀,一手抚在男子的脸颊,眼里含着莫大的欣慰和不舍。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从额头到眼廓,到脸颊到下颌。
她克制住了用力的抚摸,最后只是微颤着手指勾了勾他高挺的鼻尖。
“我的三郎,原来已经这么大了。阿娘要垫着脚才能摸到呢。”
“儿子、儿子半月后即刻回去见您。。。”
“等我。。。”
耳边响起疯狂的吶喊。
等我!
悲伤如翻江倒海般涌上来,李隆基噙着泪,蹲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脑子像千万把利剑往复穿刺,身体如被雷霆万钧反复重锤。他痛苦地蜷缩,重重地喘着粗气,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阿娘的衣裙。可他越用力一分,身上的痛苦就加重十倍!
求而不得,是为人间八苦。
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
连她老去的样子也想象不到。
拼尽全力,倾尽所有,即使沧海桑田、复归洪荒也跨越不了的生死界限。
铛~沉重的钟声响起,耳边传来吟诵:有业即有障,有因即有果。无明无尽,无穷无尽。
天旋地转,水雾弥漫。
四面八方开始伸来无数荆棘条,它们勾结交织,化作成片的荆棘林,漫过胸前,漫过颅顶。
荆棘林的缝隙深处,他窥探到一抹斜红。
于是他挣扎着向它走近,每走一步,鲜血淋漓。它们像恶鬼伸着舌头,舔舐周身每一寸肌肤。每条舌头都带着倒刺,每一滑过,便勾出鲜血。每一处刺痛,都遍布四肢百骸。
荆棘倒刺插进双耳,于是他失去了听觉,强大的痛苦使他捂住了头脑。
荆棘倒刺刺进了双眼,于是他失去了视觉,鲜血喷涌,他哀嚎着跪倒在地。
荆棘倒刺伸进了他的喉咙,锥心的痛苦使他再也喊不出来,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窝绝望的向前伸着颤抖的手臂。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1}
每一个字都化作金光符号,在其脑中不断环绕。
无明无尽,无穷无尽。
放下执念,渡己因果。
他挣扎着撑起双臂,怒吼化作无声的对抗:要我放下执念?若无执念,何来放下执念。若无有,怎有无。若无因,何来果。若无世间,又渡何世?!
而你!又为何存在?!
你既存在,我就在。
我在,执念在。
荆棘像触碰到烈火一般,突然缩回了枝条。
经文汇成一处,不断变幻,随后十丈高的佛头显现在面前,高鼻厚唇,目光下垂,是为弥勒。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李隆基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来,空洞的眼中充斥着坚毅和不屈。
何为未来?
过去是因,现在是果,未来即明。
何为明?
无业障,无苦难,无形识,是为空,是为大明。
若一切无,又如何感受到明?
我既身处十丈红尘,因也罢,果也罢,当下即是我,未来与我何干?!
控诉化作一道金光乍现,将眼前景象撕裂成一张大网,鳞光碎开,佛头渐渐隐去。
李隆基扬起嘴角,仿佛在昭告胜利:我姓李,修的是老子经,信的是无为道!
粘腻的水雾渐渐弥散开来,金光刺透云雾撒将下来,将周边照亮。前方开出一片花海来,漫无边际,光芒照耀其上,灼热的红霞唤醒了他的眼廓。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一片火红的梅林突现在眼前。
为何明媚光华,不似冷冽清明?
“我其实啊,不喜欢这梅花,太过清冷了,是我家老头喜欢,就随身带着了。”十来岁的小少年,素白衣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戏谑的口吻。
“那你喜欢什么花?”
“嗯。。。桃花吧。。。”
“为何?”
“嗯。。。好看?”
两个小小少年,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香麟殿翠湖边的草地上,陷入了沉思。。。
重逢(一)
元白手指探上李隆基的经脉,惊人的杂乱,忽如千军万马奔腾,忽如惊蛰春雷乍动。
眼前的人双眼紧闭,胸口强烈起伏着,似乎是被梦魇所困。
他赶来时整个山凹的木栈道已经坍塌,山口堆满了游隼的残体,还有两个近卫的尸体,面部均已撕裂得模糊。落石坑里四个近卫的尸体有的挂在崖壁的残木桩上,有的跌落坑底,且身上均有乱刀劈砍的痕迹。
李隆基就倒在一堆杂乱的木板里,只受了些跌落轻伤,看样子是木栈道稀释了冲击力。
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为何又生了梦魇,乱了心智?
元白心中的疑惑逐渐增加。他在为他药浴时就发现其身体似乎有异,但又查不出实际病灶,这感觉就像是某种慢性药物长年侵蚀身体的结果,不致命却又时时侵扰着身体的每一处神经,但谁知道哪天就触动命门一命呜呼也说不定。
他吃力地将李隆基上半身扶起,脑袋枕于自己腿上,随后掏出一粒薄荷丸置于其人中穴上,分别用拇指中指按压太阳、百会穴。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人终于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