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大唐(9)
李思贞引李隆基上座,自己则就着一身污泥在下位落座。
“不知凌少卿此番前来是探查何案?归元药铺是否是案之关键?”李思贞开门见山,只一句话就问中关键。
李隆基不打算隐瞒,点头道:“陛下染疾。”
“什么!”李思贞神色大惊,半身起立欲站起来,随后发现不妥,落座惊叹:“原来传闻是真的。”
“传闻已经到了沙州这么远?”李隆基也讶异。
李思贞点点头:“听闻陛下最近半年鲜少上朝,上朝也是隔着纱帘不示人。陇右道诸州送上去的军务文书也迟迟未批示,我去请示郭都督,这才知晓宫中传闻。”
“如何传的?”
“说是。。。陛下身体抱恙,在迎仙院闭门不见朝臣,进出文书皆由二张全权把控。宫里传闻陛下已经口耳不识,不然不会如此纵容二张作恶。”
李隆基顿了顿,颔首:“传闻确实如此。”
李思贞低头想了想,随后肃色问道:“少卿既是恩师公子,那李某就直言问了:既然迎仙院闭门不见朝臣,为何又会见了少卿?可见陛下是识得人,口会语的?”
李隆基点头:“我确实是陛下亲自召见。陛下也确实染疾。”说罢他抬首示意裴霖将密令和鱼符拿出来,“这是陛下敕令。沙州查案诸般事宜,还需刺史相助。”
那是一张上等丝绢,丝绢上写着查案密令,末尾是牡丹花钤印,花瓣下是一个“武”字。
这是陛下私印,无人敢伪造。
李思贞认真看完了,并长叹一口气。
“所以要治好陛下的病,需要去归元药铺找到霜羽青兰这种药草?”
李隆基摇头:“不是病,是毒。”
“怎么说?!”
“此药草有生精固气之奇效,但要是剂量过了,便会成为杀人药草,吞人精魄,夺人意识。太医署需要拿这药草回去研究解药。”
“毒?意思是宫帏有人故意长期使用这种药草?!”
李隆基没回答,算是默认。
李思贞再次惊叹,龙床跟前下毒,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惊叹归惊叹,他反应速度极快,很快将整件事情捋了通顺。
“李某惭愧,在沙州任职四年,从未见过霜羽青兰这种药草,这事还需从归元药铺着手。我这就调回所有衙役助少卿彻查药草下落。”末了,他补充一句,“密查。”
李隆基想了想,道:“不,公开查。”
“公开查?”李思贞愣了愣,面上露出一丝欣赏,“少卿是想用官府的名义施压全城,让康大郎无处可躲,霜羽青兰无人敢接?”
“嗯。除此之外,沙州封城,掘地三尺挖人。”
“这。。。”李思贞顿了顿似有为难,道,“公开搜索不难。但沙州乃商城,贸然封城断商业往来恐怕会引起众怒。李某建议半封即可,每日放行数额上限五十人车。”
“为何?堂堂官府难道惧怕商贾之流?”李隆基不解。
李思贞微微笑道:“有句古话叫狗急跳墙。不给个豁口,狗如何现身?”
一面施压,一面让康大郎在高度紧张和无处容身下冒险出城。此计甚妙。
“如此,便多谢李刺史。凌某就暂住在政教坊东第三间宅子,有消息可差人来告知。”
李隆基站起身来拱手致谢,抬脚欲走,谁知被李思贞一把拉住胳膊。
“今晨才捞的河鲫,少卿吃完饭再回。”
李隆基怔了怔。
“药铺的药草和书籍还没搬完,吃过午饭应该就搬得差不多了,届时李某和少卿一并查找,事半功倍。”李思贞一边说,一边把李隆基拉到了后院。裴霖见状,只能握着刀柄紧随其后。
后院正中已经摆好了案几和蒲团,角落里的灶房炊烟袅袅,灶房里的下人正在忙活着。
“北府渠的河鲫,新鲜肥美,再过一个月就不容易捕到了。”
李隆基扶额。
这人还真是,如卷宗上说的,不拘小节。
沙州刺史(二)
北府渠水仰仗祁连雪山,冬季干枯夏季充沛。因是雪山融水,水质十分清澈甘甜,养出来的鱼也鲜甜无比。
灶房的安大把新鲜鱼肉片下作鱼生,鱼糜作羹,鱼骨捣烂混合麦粉作饼,这叫一鱼三吃。
美食上桌,色香味俱全。
李思贞夹了一片鱼生,咂口感叹:“我年轻时到洛阳参加春闱,在贡院举子宴中,第一次吃到正宗的“洛阳春雪”,大为惊叹。当届春闱的主事考官,就是令尊。”
李隆基微微笑道:“刺史门户出身,却没想到一次也没去过东都?”
李思贞呵呵一笑,面带一丝羞涩:“不怕少卿见笑,李某家住长安万年县,春闱之前,却是真的一次都没去过洛阳。家父常年在严州任职,家母管教甚严,少时的我们不允许随意出长安城。于是春闱之行,便成了李某人生中第一次身心愉悦的”远足”。”
李隆基似有所触动,夹着鱼生在石蜜里来回裹蘸。
“当时举子们听闻凌员外郎喜爱洛阳城郊小玉溪的银鲢,于是有考生连夜策马至小玉溪捕捞新鲜银鲢送至凌府,结果被凌员外郎当场斥责并上报吏部,取消了这位考生的参试资格。要知道这位考生出自清河崔氏支系,是当朝宰相旁亲。令尊明义清廉、刚正不阿,实乃吾辈人生楷模。”
李隆基心道凌海镇还有这段正直的往事。
他夹起裹满石蜜的鱼片,慢慢品尝:“家父近些年腿脚有风不宜食生,家中饮食都颇为清淡。”
其时他并没有和凌海镇打过交道,是从凌越口中知晓的这件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