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十六(195)
“殿下,您真的不回京吗?”枫亦低着头,神情不忍,“陛下这一走,若无战事,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楚添辛背对着他,只是摇头。
而枫亦看不到的另一面,楚添辛早已泪流满面。
他当然舍不得。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这是对哥哥最好的选择,他必须留在这,只能留在这。
而且,在这里,没人觉得他是疯子。
想来,他再回京,只能是被送葬回去吧……
“枫亦……好疼……”
“殿下,您这是何苦啊……”
哥哥走远了吧?
一瞬间,楚添辛很想抓起笛子,吹一曲送送他。
他还没告诉哥哥,他学会吹笛子了,还会吹埙,他会吹特别好听的曲子了。
可是,若哥哥听见,会不会回来?
他不敢吹。犹豫半晌,只好继续躲起来哭。
一支流矢深深扎入楚添辛背后。
“呃!”
“殿下!”
楚添辛咬牙,只当伤口不存在,反手一拔,紧接着插入旁边一人喉间,拼了命战斗。
等他回到营帐,战甲包裹的中衣已经湿透,黑褐色的血触目惊心,周围人一见便心生凉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甚至有种惊惧之下的茫然。
楚添辛自是不知背后如何情状,但彼时为疗伤,他已褪衣,战甲挂在一边,正要将垂下的碍事衣衫系起,往腰间一围便看到颜色不正常的血。
有毒。
楚添辛懵了一瞬,又无事人一般,将衣衫围在腰间,露出后背箭伤血口。
“可有解毒之策?”
“确有二方。一者,请殿下安静休养,勿要挪动,待我等制出解药。此法最为保险。二者……”
“好……”
“不行!”楚添辛挣扎站起来,心绪激荡,“我乃主将!大敌当前,岂有不上战场之理?陛下信任,本王又岂能辜负!”
“那,那便只有二……”
“速速讲来!”
医官慌乱跪地叩首:“二者,需剜去伤处血肉,暂缓毒性,能保殿下上场杀敌,只是此法过于冒险,臣……”
“够了!”枫亦怒斥,急急跪到楚添辛跟前,苦苦陈情,“殿下,您一直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已不负陛下所托,实在没必要冒险。属下与众将军皆愿为临国肝脑涂地,请殿下安心休养。”
“无论如何,殿下,您一定不能上前线了,您就留在军营休养,等待援军……”
“敌军不退,我亦不退。有没有援军,我都要打。边关绝不能失守。”
边关一旦失守,临国百姓就要遭难,他断不能眼见如此。
楚添辛缓缓转身,背对众人,良久沉默。
披风战甲相隔,众人并不知他做了什么,只当他犹豫踌躇,仍想为临国效力,纷纷跪地哀求。
直到浓烈的血腥味传遍帐中,他亦不堪痛楚闷哼出声,枫亦惊觉,几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楚添辛,才发现他已用腰间匕首,亲手剜下血肉。
“殿下!”
“包扎……”楚添辛满头是汗,竭力抓着他的战甲。
“能破敌军,死亦何妨?休要多言。本王就算死,也绝不会让关外蛮夷踏入我临国一步!”
他背后就是哥哥的子民,哥哥的江山,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哥哥的威胁。
若有人想动摇哥哥的江山,他就让那人去死!
中毒的事,楚添辛命人瞒着,直到大获全胜那日,他终于抵不过毒性蔓延,晕在帐中。
当着楚庭泰派来的将军,楚添辛中毒一事再也瞒不住,消息很快传回京城,明河心头一凉,踌躇着,小心传给楚庭泰。
“宸王殿下打了胜仗,正在回京路上,只是前线来报,殿下中了毒……军医说,没几日了。”
虽在路上,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楚添辛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必须活着。”楚庭泰声音极冷,带着寒霜,威压之下,明河甚至不敢喘息。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治好他。”
进京那日,楚添辛难得清醒几分,靠着几只软枕,有气无力问枫亦要水。
他躺在车里,听见人报,一时恍惚。车帘掀开,楚庭泰就在外面。
看见他,楚添辛的眼睛倏然睁大,流光溢彩,像蒙尘的宝石再度闪耀光芒。
“……陛下?”他张张嘴,以为是幻觉,试探许久,才颤颤唤出一句。
楚庭泰不敢回应,只怕被听见喉咙中的哭腔。
他伸手,手掌抚着他的额头,楚添辛惊喜笑了,小兽般小心翼翼磨蹭他的掌心,乖巧,听话,可爱。
这么多年,楚添辛依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尤其对他,更加赤诚,热烈,不掺一丝杂质,单单纯纯,用一整颗心去爱他。
楚庭泰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楚庭泰。
他无能,无用,受制于人,瞻前顾后,贪婪而可笑,既要他的十六,又要保自己盛名,既要牵制臣子,又不想动干戈。最后的最后,只委屈了十六,还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牺牲那么大。
“你辛苦了。”
“不辛苦。”他赶紧接上,“臣一点也不苦。谢陛下关怀。”
“……”楚庭泰竭力压下眼中泪光与喉间哽咽,“你的伤怎样了?”
“已经,已经好了很多了。”眼神下意识躲闪,又迅速迎上他心痛的目光,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臣下惫懒,没能起身迎驾,陛下恕罪。”
“朕派了几个太医去你府上,你早些回府,朕回宫了……朕得空去看你。”
楚添辛惊喜瞪大眼睛,眨眨眼睛,笑眯眯道:“是,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