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马甲掉了(124)
“大人,救救我罢!”
小吏见她不识抬举,若是将景安惹怒了,还能有他好果子吃?手里的盆还未放下去,就要高高举起,眼瞅着要砸落下去,一只清俊有力的手却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这位老人家寻的是我,必定是有苦难言,不若听她说说有何冤情,你觉得如何?”
后面的问句像是咬着字说的,小吏觉得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像是被桎梏般动弹不得,知晓这位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景安并不如表面般,一时脑袋发懵,只能赔着笑,讨好道: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待景安刚松劲,那小吏立马把身子缩了回去,门一阖拢撼动了屋檐上的积雨,哗啦啦全部抖落下来,砸在地上。
景安俯下身,想把她扶起来时,却被拒绝只好作罢。老妇人匍匐在地,呜咽道,“多谢大人肯听老身一言。”
“老人家有何冤情?”
“老身来自何安县,名唤采青,只有一女,此女早些年嫁入上清县,育有一子。就在建德九年,女儿与女婿全部葬身洪水中!大人……”
景安眉心没由来一跳,建德九年,正是叶亭贞入蜀的那一年。
他正思量着,看着楼上虚掩的窗户,怕隔墙有耳,便将老妇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往墙角处带了一带。
“既是天灾,又有何冤情?”
“大人有所不知,天命如此,怪不得他人。可唯有一外孙,实在是老身的心病吶!这里是蜀中与汴京的必经之路,因此散尽家财在这里苦苦等候,只为有从京中来的大人问问我孙儿去处……”
说到此节,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盈满泪水,声音哽咽,形同枯槁的手紧紧拉住景安的衣袖。
他并非多事之人,相反这种事情短短半月已经见过太多。
缺衣少食,人无踪迹。
这乱世里实属正常。
可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朝廷每年拨的银两全部分发下去,先帝还在世时提倡节俭,皇后更是将金银首饰全部换成银两一并充了国库。
百姓过的依旧困苦,那银两都去了哪里?
其实想也不必想,见这身宽体胖的黄知府便知一二。
老妇人见景安没有答话,以为是他不愿意,也怕自己语无伦次的话让他心生厌烦,忙三言两语简要说明自己来意。
“大人既从汴京来,应该是个大官罢?老身外孙命苦,年幼失了父母,只有老身这么一个老婆子相依为命。寒窗苦读十余载,在去年中了进士,来信时说已经入宫封了官职,只是就在去年冬月里,回过一封信,就再也没有回音,老身托人送的信也没有回信,实在担心的厉害。”
景安一听说寻人,想着既然是去年中的进士,又是在宫里当差,自己或许还有耳闻。便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腕,教她安心。
他压低声音,“既然在宫里当差,还请采青大娘告知一声这位大人的名讳,或许我能知道一二。”
“若能如此,老身真是感激不尽!据来信道,应该是在承明殿当差,具体什么官职,并未明言。”
老妇人的声音虽不大,却让景安的身子从头到脚一点点凉透,滂沱的雨声,与上游流下的哗哗水声,让他好不容易平和的心境碎了一道口子,随后又愈裂愈大,再到最后,再也拼不起来。
“姓什么?”
他好不容易在雨声中找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
“回大人,姓景名安,唤景安。”
沉风破(八)
景安不知如何作答,身子一震,方才还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陡然一松,垂在身子两侧,老妇人仍沉浸在哀痛之中,泪水与雨水糊了满脸,未曾注意到景安这厢。
“看来连大人也不知道,老身命苦,好容易有个可以傍身的外孙,老天竟然也夺了去。也或许是这逆子骗了老身,根本不在宫里当差,也许在别的地方。”
她说话因为哭腔已经不大利索,干涸的嘴唇已经哆哆嗦嗦,只得伸手抓住景安的袖子,想借把力站稳。
“大人!”
景安只得忍受着她的悲痛,看着她见得不到自己的回应而涕泗横流,心里像是有百只蚂蚁般乱啮,酸涩不已。
他自然知道采青大娘口里的“景安”是谁,毕竟他在承明殿那场大火活下来之后顶替的一直都是“景安”的身份。
顶替了将近九个月,如今被他的亲生外婆寻到,谁看了能不道一声机缘。
承明殿是储君所居之地,除了有三师教导着,为保护储君安危,更是养了不少死士。
不得见光,不计生死,只为保护太子。
“景安”便是这批死士里的佼佼者,考取进士后经过层层选拔就进了承明殿,太子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样貌出众,最重要的是懂得隐忍。
这样的人的确配辅佐储君。
只可惜“景安”当夜为了护送太子已然成了承明殿五百冤魂之一。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哭得肝肠寸断的采青大娘,皱了皱眉,脑子里嗡嗡嗡的疼。
雨势忽然加大,哗哗地往下浇。
*
八月十五很快来到,院中栽种的金桂已经吐蕊,散发馥郁的香气。几片花瓣便成一朵,结成糕点上那一抹蜜糖。
“沈姑娘,岑娘还没回来吗?”
张婶今日换了身月白色衣裳,低低挽了个发髻,脸上的笑意冲淡了些愁苦。手里端着食盒,进了小院喊着沈荠。
沈荠正在为几位要好的夫人钩织锦囊络子,今夜要举办场中秋灯会,若是能在灯会前赶制出来一一送过去,就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