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马甲掉了(6)
屋内落针可闻,月光透进来,晃白如昼。
耳边忽而有声微动,掠过一阵穿堂风,那人似是体力不支,闷哼一声,竟是径直从梁上滑落,用右膝点地,才堪堪稳住身形。
沈荠怔住,睁开眼,这人一袭黑衣,头上一顶帷帽,遮住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正盯着她,辩不清情绪,似乎在迟疑着。
那双眼,那双眼……
波光潋滟,万物逢春。她可以肯定,如果她敢大声呼救,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我会帮你。”
思及此,她赶忙吐出这四个字。
她小心翼翼起身,披上外衣。那人呼吸较常人略沉重了些,她可以断定此人受了不小的伤。
若是不处理,定会失血过多。那人看着阿荠动作,修长手指按住腹部,没有吭声。
他方才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空间不大,不过是一桌两椅。陈设简陋,偏僻,阴冷。
思绪未定,视线又转而面向眼前的女子,长相清秀,称不上绝色。
虽是在暗夜,夜风细细冬日寒,那人又映上了月光,整个人徐徐如清风。
又听得这一句,“不要怕,我可以帮你。”
心里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些距离。
沈荠瞥了眼他的腹部,衣裳划了一道口子,正有液体渗出,黏腻冰冷。
还是没有开口,两人仿佛对峙着,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有药么?”
那人叹口气,像是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在光影陆离中,语气平淡。
“我……中了剑伤,你可有药止血?”
声音是沈荠没有听过的温润,却也带了寒意涔涔。
虽然孤身孑然,她到底是个深闺女子,从未单独与男子共处一室,莫名心中涌起惧怕。
不过,她判断出这人并不想伤她。
也许是跟她有着相同际遇,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大约是某种动容,她想帮他。
掌了灯,又恐外人窥探了那点灯光,又捻灭了一棵灯草,屋内被淡淡的光笼罩,溢出几分不可多得的暖意。
沈荠从箱匣中取出一瓶金创药,走到仍半跪在地上的那人面前。
那人站起身,身形踉跄,却婉拒沈荠的搀扶。
“姑娘,这于礼不合。”
她最看不得人犹豫的模样,拉着他坐在圆木凳子上,看着被帷帽遮住的脸,忍不住疑惑道:
“现在整个汴京城戒备森严,你怎的搞这幅模样?”
那人身量高,如松如翠,坐在凳上略显滑稽。他吃力的撕开衣裳那道口子,好将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出来,狰狞万分。
又接过药瓶,正欲往上倾倒,沈荠制止他。
“公子这样不成,伤口未经消毒,若是感染可怎么是好?还不知公子是何来历?”
心里燃起一点隐秘的希望,就是濒临死亡的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仍旧不死心。
“在下景安,蜀中人士,此次是为赴京赶考,好求得金榜题名。”
声音很沉,似是一个大浪隐没了她半点希望。
沈荠轻轻摇头,显然是不信这般说辞。看着他头也不抬,继续上药,宽大的袖口露出手腕有一道狰狞的烧伤,粉末覆在伤口上,身子不由得细细发抖。
“公子被人劫了盘缠,然后夜袭不成,被人当成刺客寻了仇?”
沈荠话本子看得多,也知道这景安定是在瞒她,不过她没有什么想探人私密的兴致,人在世上,都守着点秘密。
有人为财,有人谋爱,只有她,是为了恨。
景安眼皮稍抬,恰如桃花翻飞,孤傲遗世。
“是在下叨扰了姑娘安宁,不消一盏茶,在下即刻启程。”
话音刚落,沈荠瞥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计上心头,唇角噙了几分笑意。
“不知公子初来汴京可有落脚之处?若是还没寻到合适住所,我这连云坊如何?”
景安看着眼前笑得娇俏的姑娘,没什么情绪,“不知姑娘何意?”
窗未关严,又是一阵穿堂风,带着寒意料峭,吹开了景安的帷帽。
和着夜色,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带着几分淡漠皎洁将沈荠莫名的希冀燃的一点不剩。
他不是……太子。
“公子求金榜题名,我求日进斗金。恰巧坊中少一伙计,若不嫌寒舍简陋,公子也可有个栖身之所。”
金缕衣(一)
景安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那张脸隐在忽暗忽明的烛光下柔和起来,挺拔的鼻梁和极深的眉眼似一湖春水,本是如珠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却带着几分淡淡的阴翳。
“姑娘缺伙计?”
他又不着痕迹的打量她,想探究她的真实意图,不知是她城府颇深隐藏的极好,还是太过心胸坦荡以至脸色坦然,他竟然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瞒公子,这染坊就我一人,无论是染色制衣,还是给官眷送衣,一个人未免力不从心,若是有人帮我打个下手,倒是极好。”
以后若是攀上大定单,自己一个人的进展太慢,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更遑论去筹谋别的事情呢?
沈荠看着景安把药粉撒在伤口处,明明痛极,却还是一声不吭,额头上沁了密密的汗,倒是个倔强的人。
她看他沉默,觉得这人有趣,不觉中带了几分笑意。
想着西边厢房还空着,那里本来是沈荠五年前初来染坊住过的,现下堆着些不用的杂物,收拾一番还能住人。
待一阵忙碌过后,月下西沉,景安默默吹灭了灯,待沈荠走后,和衣躺在架子床上心里莫名涌起酸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