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探案)(22)
李延青一见袁都司,又要沉不住气了,赶紧站起身道,“误会,误会,盛大人,都是误会!”
“要说这纪镇抚,也是个实心的莽夫,月前,本官审查这渝州府,诸位考生的谱牒档案时,发现这平阴县的魏棠樾,言行无状,有妄议时|政之嫌,恰逢纪镇抚在场,就多抱怨了几句,替太子鸣不平。可谁知这纪镇抚,原是太子提拔上去的,自是十二分维护太子,一气之下,就做出此等鲁莽之举,本官也是昨日才听闻,这魏棠樾一家,竟然悉数死于火海。”
李延青老狐貍般,痛心疾首道,“都是本官疏忽了,自罚三杯,还望盛大人消气!”说完,端起酒杯,一气喝完,面色却浑然不改。
盛从周未置可否,也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道“李大人,折煞下官了!”
殿中众多官员,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举起酒杯,陪着笑,言笑晏晏。
棠梨置身于偏殿中,距离清凉阁尚有距离,本来很难听到殿中对话,因着仆从拉动扇车送风,她在风口下游,用中空的翠竹,做了‘听管’附耳窃听,此刻,她白皙通透的脸庞上,因愤怒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等拙劣的借口,敷衍的说辞,仿佛她一家人的性命,草芥一般,一带而过。
她自是知道,盛从周在博弈。
但她也知道,一家普通农户的生死,在这场博弈里,毫无分量可言。
可还是不由滋生隐秘的期待,烙铁般烫着她的心脏。
棠梨竖起耳朵细听,希望盛从周指责对方罔顾人命,或者天道无欺,人无贵贱,
虽知自己无任何立场,让他如偏袒薛言那般,不惜得罪权贵,可还是隐含着一丝期待。
那丝期待颤颤巍巍,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落。
可盛从周,一直没有说话。
他自斟自饮,颇有逸致,也颇得自乐。
半响,李延青见他,神色自若,如此沉得住气,终是先做了让步。
“盛大人,纪镇抚死不足惜,实在是太子金尊玉贵,清名美誉,不能被殃及呀!”
盛从周捏着酒盏一角,眸中颜色不变,似笑非笑道,“李大人,这纪镇抚确实死不足惜,二位大人,想通了就好,省得叫本官为难。”
长期审案养成的习惯,便是不动声色,逼着对方出牌,也逼着对方亮出底牌。
他自是岿然不动,等着对方出击。
棠梨却心中一阵发麻,他们这是谈拢了。
盛从周拿到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没有追究纵火的事情。
一切止于此了,心脏一阵滞痛。
棠梨暗暗告诫自己,盛大人救过自己。
此人已经有恩于自己,做人不可得寸进尺。
既是自己背上的血海深仇,自然是由自己来报。
可若单靠自己,她如何对抗这群手握兵权,又结党营私的权贵们?
棠梨还未理清思绪,就听闻殿内传来断喝。
“一户庶民而已,死了就死了,何故折损我一名下属?”
李延青祭出纪镇抚,袁洪却不满此举,酒杯重重放在案上道,“盛大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盛从周抬首望着袁洪,淡淡道,“袁大人,何谓敬酒?何谓罚酒?”
袁洪道,“敬酒便是,你若揭过此事,从此我袁某人,便拿你当至交好友,我必禀告圣上,擢升你为锦衣卫指挥使。”
须臾,他面色一冷,眼神阴鸷如夜鸦,流露出一丝,残忍狠戾之色。
“若是你不肯喝敬酒,定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坏了本官的仕途和太子清名,那恐怕在渝州府境内,盛大人莫想要,全首全尾离开。”
盛从周轻嗤一声,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李延青却苦笑着,端起酒杯道,“袁大人,盛大人,有话好说。我们同朝为官,自该同舟共济,同气连枝,何必搞得鱼死网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延青面上苦涩,心里也苦涩无比。
这群武将莽夫,动不动就杀人灭口。
殊不知,杀人容易,善后难。
盛从周若真是死于渝州府,就算他们隐藏得再好,圣上怎会无知无觉?
别说太子得圣上宠爱,来日必将继承大统,并无谋逆异心。
就算真有异心,不到造反那一日,谁敢动圣上的亲卫?
袁洪却全无耐心,拍案而起道,“盛大人,我是爽快人,今日如何决断,你说句明白话!”
李延青和这位锦衣卫大人,交锋不多,此刻生怕他是个,不懂得权衡利弊,一味莽撞忠心的。
便又增加砝码道,“听闻盛大人,至今尚未娶妻,舍妹不才,却也是倾城之姿,颇受贵妃喜爱,是圣上亲封的云阳县主,大人丰神俊朗,舍妹才貌双全,如此良缘......”
李延青不过起个头,其他官员便是附和一片。
“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是呀,是呀,这般佳偶天成,珠联璧合,真是一段佳话呀!”
“这堪称秦晋之好,天作之合,盛大人,还不快认岳丈?”
拉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盛从周端起青瓷酒杯,轻晃酒液,目光悠闲地望向窗外,远处青石小亭,花团锦簇。
他轻笑一声,心道这酷暑难耐,蚊虫成群,她倒是能耐得住。
嘴上却轻抿一口酒,酒香满袖,眼眸微眯道,“二位大人,当真是慷慨!只是,下官既不爱喝敬酒,也不爱喝罚酒,只爱喝美人喂得美酒!”
盛从周言辞浪荡,眼神更是轻佻,灼灼望着面前的伶妓,这妓子眉眼如画,佯作娇羞,眼波流转间,俨然比美酒佳肴更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