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探案)(220)
他脸上显现出迷惘的神色,像午睡后醒来的孩童,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想要躲进母亲的怀抱里,现实却只剩一地狼藉。母亲倒在血泊里,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也是唯一的杀人凶手......
于是,他只能说服自己,他杀掉的是一个不爱自己的母亲。
那爱自己的母亲呢?存在于他还是个漂亮女孩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只能生女儿的换花草,对吗?是你让那些女人怀孕,若是生下的是女孩,就将孩子留在大木村。而若是奚婆接生时发现是男孩,这些男孩都会被你带走......这些男孩,他们现在在哪?是那三十六个唯一能见你的鬼使吗?”
“这种替换让你很快乐吗?足够你自欺欺人吗?你过去的人生,真的因此而改变吗?”
仡芈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复杂而困惑的神色。
棠梨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许久,她才缓缓地问道,“你额头的伤疤是怎么回事?盛京城那些欺辱你的人,留下的这道疤痕吗?”
他似乎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中,有些木然的点点头。
“德懿夫人是怎么死的?你在她的饮食里下毒了吗?”
棠梨不紧不慢的问着,他这次茫然自失的脸上,生出了些活泛的反应,旁睨着棠梨。
棠梨继续问道,“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你的毒药,是谁给你的?”
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值得他用心回答,他便认真的回忆着。
“那是我自己买的,在盛京城,你只要有很多很多银子,就算你是一个孩童,也能买到世界上最剧烈的毒药。而我有迫切想要杀死的人,所以我买了许多许多砒霜。”
他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回想此事,依然觉得酣畅而快活。
“那些人死了吗?”
棠梨不知为何,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平静,或许是心中已有所悟吧。
仡芈桑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种世界上最艳丽的毒蛇,才会有的阴冷眼神。
那是毫无温度,也毫无人性的冰冷眼神,只是看一眼,后背都会唰然一寒。
棠梨看着他唇畔,挤出一丝嘲弄的浅笑,带着回味道,“他们死得很痛苦,服用砒霜后,高高在上的他们,在我面前求饶、呕吐、腹痛难忍,甚至大小便失禁,你知道这个场面,有多让人痛快吗?”
盛从周冷冷打断他的追忆,“你一个孩子能全身而退,所以,是李皇后帮你摆平这件事的吗?她那时或许还不是皇后,只是敬恭王妃而已,帮助你掩饰好这些罪行,你一定很感激她吧?你是在帮她做事吗?”
仡芈桑的瞳孔之中,射出一道猩红的火光,紧紧盯着盛从周,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盛从周却依旧不徐不疾道,“你没有母亲关爱,举目无亲,她帮助你摆平这些事,既能收服人心,又能稳固好不容易联结的两族关系,在先帝面前邀功,你被她当成棋子了!”
仡芈桑的脸上,膨胀着扭曲的痛苦之色。
“盛从周,当日在地牢里,我应该扭断你的脖子,将你碎尸万段!”
他眼睛瞪的很大,因为暴怒布满了红血丝。阴鸷中又带着一丝,疯狂的嗜血。
他本该是条毒蛇,唯一做了一回农夫,反倒被蛇咬了。
本以为将这个指挥使救了出来,他会将精力用来报复朱顺安,却没想到,他转头就回黔西,调查起他的事情来。
仡芈桑蛇信子一样的目光,在盛从周脸上游走,如果意念可以变成实质性的动作,此刻盛从周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盛从周却将他这种态度,视为某种间接默认。
他早就发现,这其中必然有李皇后的手笔。
针对仡芈桑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明,卷宗记满了一整册。
棠梨本以为抓捕了鬼师,她会觉得很开心才对,事实上,紧张的等待,和漫长的审问过后,她只觉得疲惫。
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好几日,那些中毒的信徒需要治疗,死者的信息需要调查清楚,棠梨又操起了老本行,为烧焦的尸骨复原颅面,发布告示为死者寻找家属。
后续的卷宗记录,也十分复杂麻烦。
盛从周呈给圣上的东西,一贯严谨而审慎,这次也不例外,关于鬼师和神木教的卷宗,几乎同时也经过此地宣慰司之手。
圣上不轻信一个人,而盛从周也从不透支圣上对他的信任,他经手的案子,一贯不会让圣上揣度他是否藏有私心,或者蓄意构陷和报复他人。
只是,关于鬼师是否和李皇后有勾连,盛从周选择了不去深究。
在卷宗上,没有任何一处提到李皇后,她却是此案背后最大的受益者。
鬼师一口咬死,是太子的人来黔西寻‘浮生醉’,他才顺水推舟,串掇安昌王和太子联手。
若是太子弑君成功,断然容不下安昌王,安昌王自然死无葬生之地。若是太子弑君失败,事情败露,安昌王谋逆也是自寻死路。
如此,李皇后可以借助鬼师之手,坐实太子的罪行。
不仅如此,黔州都指挥使司张耀方,和兵部尚书李銮交好。
此次安昌王谋逆,主要是宣慰司监察不力,张耀方驻守黔南,实在算不上他的失职。
但太子联合安昌王谋逆,张耀方就显得有纵容之嫌,如此,又阴了李銮一把。
李皇后当日让盛从周,拉李銮下马时,盛从周还没理解她的意思,心道她果真看得起自己,却不曾想她在这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