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探案)(264)
棠梨点了点头,低垂着眉目,泪眼模糊。
“那大殿之上,苏拱之告发太子时,你为何又矢口否认?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棠梨伏趴在地上,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之意,却还是扮演着弱女子的角色,从天子那偏向太子的天枰里,为魏棠梨扳回一些父爱。
“卑职不是有意欺瞒圣上,实在是,实在是,当日朝臣太多,卑职难以启齿......”
她的头,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盛从周站在那里,藏在袖中的拳头,指骨几乎都要捏碎了。
靖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佛珠愤然摔在了地上。
“他是该死!”
“假冒太子,非他本意,朕心存体恤;便是谋害于朕,朕也体谅他被李家操纵,可......”
靖帝连连咳嗽着,破旧风箱般喘着粗气。
老迈的帝王,为真公主被假太子羞辱而气愤。
棠梨感受着上首的龙颜大怒,她知道,那是圣上觉得天家威严受了羞辱,而不是她魏棠梨受了羞辱。
盛从周将佛珠捡起来,躬身递给靖帝。
靖帝接过佛珠,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希文,委屈你了!”
棠梨知道,这是靖帝信了她的话,让盛从周认了这门亲事,哪怕公主已非清白之身。
盛从周脊骨都在颤抖,却用尽力气道,“臣不委屈。”
他怎么会委屈呢,委屈的是她的阿梨。
她以退为进,以此唤取靖帝对她的怜惜,对太子被阉之事的理解,对假太子的憎恶,更重要的是,靖帝从此对他这个亲信兼驸马,多了许多愧疚之意。
会将所有对她的补偿,都补偿在自己身上。
她的爱总是这般赤诚而热烈,将自己隐去了,不断成全着他,托举着他......
盛从周的心都要碎了。
靖帝摸着盛从周捡回来的佛珠,珠子烫的吓人。
他心知此番委屈了他,只能多给些补偿。
“希文,你快要与公主成亲了,盛国公拘在灵沼轩中,总也不成体统,你将他接回国公府吧!”
盛从周忍住眼中湿润,垂眸应下了。
靖帝又颇为慈爱的望着棠梨,声音干哑,夹杂着咳嗽,碎帛断弦般冗杂。
“你本名既叫棠梨,古人有‘棠梨芳意多,颇惜岁晩晚’,又有‘东风二月淮阴郡,唯见棠梨一树花’之说,晚意公主和淮阴公主,你更喜欢哪一个封号?”
棠梨本想推托,由圣上做主就好,可一想到这个封号,将来会伴随着她许多年,便大胆道,“陛下先前已赐封卑职为锦荣县主,卑职很喜欢这个封号。”
靖帝似乎才想起来,他确实刚赐封过她。
只是为了抬一抬她的身份,好与国公府的世子相配,那个封号,也是他想到锦衣卫,又想到是天子赏赐的尊荣,随笔写下的。她既然喜欢,那就随着她好了。
“那朕就赐你锦荣公主的封号,只是,如今诸事未定,此事还需保密,你的身份也无法公之于众,锦荣,委屈你了!”
靖帝终于能给她一个身份,堂而皇之的唤她名字,也纾了一口气。
“卑职不委屈!”
棠梨刚回答完,靖帝就纠正道,“以后在朕面前,就不要自称卑职了,你是朕的公主,该改口了!”
棠梨迟钝了一下,那声“儿臣不委屈”,便顺利说出了口。
靖帝也疲惫的笑了笑,这场父慈子孝的画面,总算是完美了。
“希文,锦荣,朕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盛从周携阿梨告退。
出了乾清宫,他扣住了棠梨的手。
“阿梨,女子名节事大,我知阿梨心中所谋,可我不舍阿梨如此......”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浮云在她面庞上,堆迭出翳翳云影,天地絪缊中,越发显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好看到不真实。
“大人,名节算什么,大人的父亲,可是实实在在,可以回家了呢!”
盛从周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中漏泄的泪意,只牵紧她的手,声音深沉而灼热,“此生我若负阿梨...”
他的话未说完,棠梨回握住他的手。
“此生大人不会负我,所以大人不必立誓!”
“此生我与大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双生子案18
磺爇珠霏, 硝炊玉溅,一勺涓涓清泚,泛出氤氲热气。
靖帝躺在清泉池内,夜深清影, 灵源洗脂, 他松弛的面上, 是残留的疲惫。
太子朱盛跪在温泉池边。
父子共浴, 传出去既不会有碍太子名声, 也证明天子亲自验过身。
朱盛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后, 却迟迟不敢脱掉端罩和龙褂。
“你不是朕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盛正想着如何辩驳, 就听到圣上的声音, 在霭霭水雾中传来,砸在他的脑袋上,如晴天霹雳。
“父王...父王...”
他磕磕绊绊中, 眼泪先滚了出来。
短短几日, 朱盛瘦了许多,圆润的脸颊,凹陷成三角形。
“父王...父王在说什么...儿臣不明白...儿臣就是,就是父王亲手带大的孩子啊...”
靖帝缓缓睁开眼,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透着缭绕的热气, 看清这个孩子, 确实既不像李贵妃,也不像自己....
却是所有孩子中, 他亲自讲授“帝王之学”,教习‘骑射礼御’的。
他始终想不通,他最爱的皇子,为何想要夺取他的江山,想要他的命,如今知道了,却是这般惊世骇俗的缘故。
靖帝看着朱盛,木讷的跪在地上,脸上都是诚惶诚恐,他想起他初登大位后,许多时候,他处理朝政、批阅奏章时,小小的男孩,都是蹲t坐在他腿上。他甚至纵容着他,拿大臣的奏折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