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见盛大人并不言语，抬眼去看，方见他目光中有片刻惑然。

“这些，也是那磨镜客，教你的吗？”

棠梨惶然点头，一时情急，忘记了整理措辞，言辞之间，暴露了许多现代名词。

正待思考如何找补，盛大人的手，覆在他额头上，一股暖热，伴着清凉苦香味，让她颇为慌乱。

“是柳叶。”

他捻下一枚枯黄的叶子，约莫是方才棠梨在柳树下时，掉落在她头上的。

三更鬼火14

“大人, 凶手当夜既然利用野猫纵火，必然与这些野猫相熟，且自身也对猫性颇为熟悉。大人可以查查，此间可有什么人, 长期在此地豢养野猫, 也能顺藤摸瓜, 找到嫌疑人。”

“嗯”盛从周点了点头, “我着人先送你回去, 今晚我要进宫一趟, 你好生休息，莫要外出！”

他交待完, 棠梨才见马车已经侯在身后。

她上马车时, 依然在想此事, 水落石出前的等待，最是焦灼难耐。

因着心不在焉，躬身进车厢时, 脑袋磕在了厢门上方, 她素来小事上粗枝大叶，可今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只感到发顶上不是硬邦邦的梁木，反而触感温热柔软。

抬首方见盛大人，将手搁在马车门顶上挡着，似乎早有所料。

棠梨方才，正是撞在了他手上。

帷幔已经拉下, 棠梨匆匆一瞥, 只看见盛大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骨处晕着一团红。

那一撞, 应该是颇重的，她下意识摸了摸头。

盛从周翻身上马时，也凭空盯着手，愣神片刻。

指掌背部抵住门顶时，梁木粗粝磨破了皮，可指掌之下一片柔软，软到他的心如冰雪消融，可手指却僵硬着，攥着缰绳时，也有些木麻感。

这种木木麻麻的感觉，在进入宫门后，遽然消散。

他理了理衣襟，望着重檐歇山顶宫殿。

梁枋上雕着的和玺彩画，夺目刺眼，盛从周瞳孔微眯，深邃眼底不见情绪，却猎豹般警醒。

通传太监，进太和门禀告后，引路太监，领着盛从周进内殿觐见。

灯火通明的廊庑上，盛从周远远见李皇后，素白锦缎大衫，柳叶绿绣花云肩，脱簪戴发，妆容清淡，立于廊柱下，神色自若。

他行礼之后，正待垂眸离开，李皇后忽然道“盛大人，此去平阴，本宫族亲多方诘难，是本宫管束不周，本宫此厢也代族人，向盛大人赔礼道歉！”

盛从周头也未抬，躬身道，“娘娘安规立矩待己，并无错处，本座担不起娘娘此言！”

言必，抽身而退。

李皇后袖笼里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全然端庄温柔。

盛从周进了内殿，见寂寥宫殿，靖帝头戴翼善冠，玄色膝澜纹盘领窄袖袍，独坐御书台。

因着领部右侧钉纽襻扣散开，松松垮垮，那前胸和左右肩的团龙纹样，便显得位置不正。

靖帝见盛从周进来，身子微微向前倾，颇有老态龙钟，颓废疲惫之感。

“希文来了”，他唤盛从周小字，熟稔的招呼他坐下。

盛从周很得圣心，却并不多言，只是禀报案情进展。

靖帝捻着佛珠，面上是赞叹，怠倦之色稍解，老皱的面皮，逐渐舒展开来。

他喟然感慨道，“满朝文武，唯有希文，能宽慰朕心！”

“为陛下效劳，是臣子本分。”盛从周情绪无波动。

靖帝长叹一声道，“可有些臣子，就是不安本分！”

说罢，愠怒浮上眼底，帝王的阴狠之色，只是泄出二分，身旁的太监已经绷紧了身体。

“若非你此番去了渝州一趟，朕竟然不知，李骢从龙有功，位列首辅和太傅，却还想故技重施，再从龙一次！”

这话说得有些重，盛从周也有些惊异，面上却不显。

却见靖帝端过太监送来的茶，轻抿一口后，不耐道，“苏拱之遇刺了，说是去山上遇到土匪，才受了重伤，估计要死在渝州了！”

靖帝将杯子，重重地掷于案上，“不中用的东西！”

盛从周敛眉，躬身跪于案下，脊背笔直。

“这可是朕亲封的都察御史，国之重臣，小小土匪，竟敢行刺，李骢这是...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靖帝登上皇位时，已年过四旬，在位十余载，兢兢业业。

李家势大，只增不减。

他也曾想念及旧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太子外家。

可太子有这样的外戚，将来如何能稳坐天下？

“渝州的事情，此番只能暂时压下了。”

盛从周敛眸微盻，似乎并不意外。

靖帝忽然将手，搭在盛从周的手背上，目光严肃道，“太子要做选择了，希文，你知道如何做！朕只信你！”

“臣不辱使命！”

......

离开宫门时，已是亥时。

盛从周想起幼时，听闻母亲死讯，父亲疯了那日，他也是夜半十分，从昭德门出来，唯有徐公公等在那里。

那时，他觉得世界广袤，他独行荒野，满心茫然。

十余载，李家势大，权倾朝野。

可当日少年，亦在步步成长。

冷帐烛火，挑灯夜读，十年磨剑，他跨过漫长宫阶，一双手几乎攥握出血，却又慢慢舒展开来，掌心之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一缕发香。

他翻身上马，向那一贯空荡荡的家中奔去，却在进入公府大门后，见内厅里灯火通明。

棠梨坐在桌案上，翻看着案册，见他回来，眸光一亮，“大人，你回来啦！”

盛从周心头微热，就听棠梨兴冲冲道，“大人，我等不到明天了，方才季风回来，我就先问了他情况，还请大人饶恕卑职僭越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