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画骨观心(探案)(56)

作者: 桐叶长 阅读记录

此刻,他再沿着通渠回到观象台,时间上虽然节省很多,却依然不可能一刻钟之内完成。

而想要争取更多时间,让值房内的值夜人员为他作证,就需要在计时工具上动手脚。

在没有钟表以前,古人用滴水和燃香计时。

因为滴水的速度,和燃香的速度,都是一种匀速运动,而流逝的时间,只能通过运动才能表现。

观象台的值房内,就是采用刻漏计时。

刻漏又叫水钟,由几个铜水壶,从高到低排列,每个壶的底部,都有一个小眼,水流经过小眼,流入最下面的铜壶,壶里有铜人手持浮动木箭,铜壶内水量不同,木箭指示的时间刻度就不一样。

麻知几在《水解》中,就曾说过:“九畴昔访灵台,本史见铜壶之漏水焉,太史召司水者曰:此水已三周环,水滑则流速漏泛,漏泛则时刻差,当易新水。”

值房内的铜壶刻漏,每隔九天,就需要换成新水,否则,水垢会影响水流速度。水流缓慢,箭尺升起来的速度就慢,值夜人员看到的时间就会推迟,

而观象台内人手不足,洒扫不勤,姚时起一向勤勉,经常由他为刻漏换水。他积攒了许多往日水垢,去茅房前,曾趁人不备,将水垢置于铜壶中。

到了后半夜,本就人困马乏,没有人会注意,时间变慢了这件事,而他从茅房内出来后,又刻意和值夜人员聊天,刻意问了时间,让值夜人员确定,他确实只去了两刻钟多一点。

这也是盛大人,起初无论严刑逼供,值守都没有露出马脚的原因,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撒谎。

至于完事后,再清理铜壶内的水垢,调整时间,于他不过易如反掌。

一切天衣无缝,无可指摘。

就连天降火流星,他都能加以利用。

“可他为何要做这件事呢?”棠梨诧异地望着盛大人。

盛从周抚了抚扳指,面上哂笑,颇为自嘲。

“灵台郎是世代沿袭,他少年聪慧,才智过人,却不能参加科考,一展鸿图。本朝灵台郎更是不得圣心,他在观象台任劳任怨,辛苦十载,自视甚高,形如蝼蚁!如你所言,心生愤恨不平,是而泄愤纵火。”

棠梨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要为这个案子,加个总结,那大约是古代版社畜,高智商报复社会吧!

“大人”,棠梨问出心中疑惑,“证据不全,大人如何这么快,就让他供认不讳?”

盛从周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道,“这里是昭狱,本座只要确定他是真凶,有什么隐秘,是问不出来的!”

棠梨默然。

是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办案过程不必遵循,她熟悉的那套法制流程。

虽然效率极高,棠梨却觉心口抽痛。

“大人,怎知不会出错?”

“他素爱养猫。”

“哦”,棠梨闷闷应了一声。

盛从周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看起来兴致不高。

“大人,那卑职,卑职能见他一面吗?”

“恐怕不行,他刚受过刑!”

“何种刑?”

“弹琵琶。”

以尖刀覆于肋骨上,来回弹拨,皮开肉绽,刮骨割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反复,百骨尽脱。

此种酷刑,棠梨只曾书中读过。

盛从周见棠梨面色惨白,身体轻颤,不由将手覆上她的额头。

待发现她是害怕,轻声安抚道,“莫要怕!”

三更鬼火16

盛从周的手, 常年握缰绳,习武拿剑,掌心厚实有力,指腹皆是粗粝的薄茧, 覆于棠梨额上, 滚烫燥热。

棠梨颇为不适地推开。

“大人, 卑职无事。”

她指尖纤细柔软, 触及盛从周的指掌时, 温凉细腻的触感, 又潮湿又惆怅。

盛从周只觉喉头紧绷,仿若毛糙的碎石子, 哽噎在他的嗓子里, 肌理分明的脖颈线, 一路吞咽着苦涩,蚂蚁噬心般磨人。

那只被她拨开的手,更是如脱水死鱼一般, 僵硬的垂在衣摆处, 徒劳地感受细若游丝的肌肤触感,一点点从指掌消失。

压抑地贪恋。

他放开手,五指攥进掌心,是他多年习惯掌控后,最为擅长的克制。

“你若是想当面审问他,本座命人将他整理一下仪容。”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沉稳,那被煎磨过的嗓音, 也因为特意压制住轻颤, 有一丝威严且落寞的暗哑。

棠梨挤出一个笑容,掩饰自己方才的张皇。

“不必了, 卑职刚刚只是一时好奇,案子既是破了,大人还需要卑职写卷宗么?”

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她见过无数惨绝人寰的尸身,怎么会怕一个血肉模糊的活人?

她怕的是这种不遵循流程的审判,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恣睢。

她总是满腔热血的,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有时候会忘记了,真正的魏棠梨,已经死了,死于酷刑。

而她那么拼命卖力,那么渴望掌控的自身命运,在这个封建王朝,犹如风雨飘摇的风筝,熬得过急风骤雨,挣不脱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利剑唤做权力。

在这权力的加持下,上位者杀伐随心,下位者朝不保夕。

棠梨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易,唯有更加谨慎和勤勉。

盛从周眼见她,脸色极差,眸中情绪百转千折,不明白她昨日,明明那样急着破获此案,待自己如她所愿,迅速结案,也问出她心中所惑后,她眼中的熠熠光华,为何会倏忽消失?

盛从周素来的克制与理性,于这毫无征兆的变故面前,显得多余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