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鸟(4)
一个运营了三十年的企业惯性有多大,他清楚。
以往做过的决策,有多少是形势所逼,有多少是客观理性,全部沉淀下来,成了一个厚重的词——企业文化。
而云天,已经稳稳坐在他曾经的位置上,成了最了解他的人,扯下公司历史的旧书页,成了打破旧文化的新领袖。
“这茶不错。”白城叹道。
“如果音乐再多些腔调,会更好。”云天有着经营管理上的洁癖,听着餐厅中央区钢琴演奏者的乐声,不禁皱眉头。
“你啊。”白城乐了。云天的眉眼中,带了几分亡妻梅子青的样子,坦率,爽朗。
就在此时,远远地,云天觉得渡口船头的人很像霍寻欢,而且越看越像。
他放了茶杯,目光极力追随那个下船的人,感叹为何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能这般分明,在半落的太阳照耀下,像个漫步中的光辉王子。
难道是因为他走路一脚一脚的慵懒?还是说总爱穿宽松的POLO衫和工装短裤,细胳膊细腿更显眼?
云天说不上来。
白城的视力虽然还好,却无法从茫茫的人群中看出什么。
“嗯,可能是。老爸,我先走一步。”云天决定瞒着老爸,放纵一次。
“去吧。以后周末,回家吃饭。”白城并不多留。
“嗯。”
当霍寻欢被云天的大手拍中肩膀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时他刚走到路边,被大太阳晒得昏昏沉沉,准备把电话铃响个不停的手机拿出来,摁死,叫个车回家。
“你怎么在这里?”云天身姿挺拔,如林中高木,站在寻欢面前,能遮住大半个太阳。
“我请假了的。”寻欢说着,瞥一眼手机屏上的未接来电,霍云天三个字红得鲜亮。
“我知道。我是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云天原本就计划着怎么约他出来,所以刻意查过他的出勤。
“我去给老爷子送饭,他最近在岛上闭关画画。”寻欢稍微往边上靠了靠,刻意拉远与霍云天的距离:“霍总,你不会连这事儿都管吧。”
“我还以为你刻意跟着我来的呢。”云天厚着脸皮说。
霍寻欢给了他一个“你这人有大毛病”的表情。
“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儿?”
“那跟我走吧。”
“神经病。”
“上车。”云天拽着他上了一辆刚拦下的的士。
霍寻欢踉跄着坐下,抱着胳膊,郁闷而无声地看着霍云天。
一时,车里的气氛,比空调温度还低。
“去哪里?”的士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
“岐山北路,格斗吧。”
“你大爷的。”霍寻欢低声咒了一声。
霍云天当没听见。
霍总,你输了
从思明区到湖里区,明明是地图上很短的距离,愣是让他们在车流中,稳稳走了一个多小时。
鹭岛的堵,把车流串成串儿,架在太阳这个烧烤炉上烤。的士司机烦躁地想开窗抽烟,被热空气烫回来,烟含在嘴里半晌都没抽上,愣是给塞回烟盒。
红灯慢动作变了绿灯,车子又缓慢地起步。
霍云天没话找话:“小叔,怎么样?”
“老样子。”霍寻欢双臂抱于胸前,闭目休息。
“好像有阵子,没有一起打拳了。”云天不死心。
“是啊。没被你打死,算我命大。”寻欢怼回去。
霍云天:“······”
的士司机:“······”
直到目的地,两人没再说话。时间已经临近7点,太阳骂骂咧咧,终于下班了。
格斗吧,是鹭岛老字号的格斗馆。立在场馆顶部的LOGO形象是魂斗罗的比尔和兰斯,单从这两个肌肉猛男,就能看出它的老派。
当今的霍家族长霍千羽,独断专行,坚信磨炼意志要从娃娃抓起。于是,以铁血手腕,生拉硬拽,拔高霍家新一茬的幼苗。
无论孩子爸妈同不同意,无论孩子体格如何,也无论男女,霍家孩子一律采取少年军校的规格培养。在市里上文化课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必须浸在体能训练、格斗及球类运动里。
格斗吧馆主国老先生,曾是福建省头部拳击手,兼也是姑奶奶霍千羽的老友之一,成为辣手摧“娃”的主力选手。
这样暗无天地的魔鬼训练,持续到孩子们上高中才结束。
当然,同样是魔鬼训练,寻欢的受训生活与热爱被虐、热爱流汗的霍云天,截然不同。
一来,老爸霍白石的硬脾气撑着,不肯让他吃苦,训练标准比其他孩子低一截;二来,他总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生病,感冒发烧也好,肠胃不好闹肚子也罢,甚至踢球踢到骨裂,每年只有一半的时间是健康状态。
最后呢,他总是能以“来不了了,不行了,我认输”等托词轻松摸鱼,度过那半年健康状态下的常规训练。
然而,即便如此,寻欢依旧无比痛恨这个地方。
与之相反,云天则爱得不行。他习惯了流汗,摔打,疼痛。一次次失败积累出的微小胜利,成就了他的自信,让他爱战斗,爱赢的感觉。
即便鹭岛雨后春笋般冒出过许多场馆,比格斗吧年轻、时尚、位置更近,都没办法替代它。
它早已是云天生活的一部分。
除去云天在外地出差的时间,他基本保持每周两次训练。至于拳种,相较于路数多杂的综合格斗,他选的一直是拳击。
就跟他本人一样,规则明确,高效直接。即便较量中受伤,也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影响自己高强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