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财卿卿小札(8)
云翎今日,亲手为那女公子煮了白粥,炒了青菜,现包了素包子。怕赶在女公子醒来前吃不上,慌手慌脚动作飞快,面颊上残留一道干了的面粉印子还没来得及擦。
黄毕淳没眼看,觉得太子殿下今儿个忒像贤惠能干的小媳妇,往日里太子殿下沉稳冷静,盛气凌人的伟岸形象似乎跟着应声倒塌。
于是收回视线,自顾自着手打烊,在云翎剪不断的留恋目光中,“砰”地一下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皮笑肉不笑地说:“老臣打烊了,太子殿下请回,明日赶早吧。”
云翎回过神,笑着“哎”了一声,紧跟着带起一阵轻快的风,小跑着回厨房送围裙去了。
云翎虽贵为太子储君,却是自小颠沛离宫,与陛下感情最疏离的皇子。
陛下年轻时雄心勃勃,为争夺天下,稳固朝局,难免有所割舍。云翎是陛下的大皇子,八年前一场宫变,还是皇子未宣为储君的云翎殿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下落不明三年之久。
再回来时,高高在上的皇家子孙破败一身,奄奄一息,贱若尘泥,跌坐在皇城门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要不是有宫人偶然经过认出了太子殿下,也许殿下就要命绝于那一日了。
皇帝陛下身为天子,很少流泪,那日垂眼凝视殿下的目光中,罕见地含着涟涟水光。当即言诏立云翎为太子,天子之下,以太子为尊,似是心有愧疚,用储君之位代为补偿。
殊不知太子醒来后,阔别三年的光景,成为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宫人皆知,陛下与殿下疏离久矣。二人以礼相待,不若父子,更似君臣。
陛下与殿下从未不合,只是不亲。
可抛去世俗身份,父子之间最忌不亲,仿佛如鲠在喉,有口难言。
许是因由早年的经历,云翎待人疏离,性格缄默,鲜少与人交心谈笑,宫外的黄毕淳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黄毕淳斗胆问起:“你离宫那些年,是生活在临舟?”
云翎淡淡点头。
黄毕淳接着问:“你与女公子也是在那会儿相识的?”
云翎又点了点头。
“那女公子此番来京是为了寻你?”
“不知。”
“女公子可认出你了?”
“不知。”
“女公子也如你记挂她一般记挂你吗?”
云翎听完,浅浅笑了,“……不知呀。”
黄毕淳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二人谈起这话时,还是在药炉边给宋沛宁煎药那会儿。
云翎拿着蒲扇心不在焉,整个人的心思,全倾在药炉的火候上。
黄毕淳故意泼了盆冷水给他:“时隔五年,你容貌大改,早也不是当年的模样,我看女公子多半是不记得你了。”
听到老先生这么说,云翎放下蒲扇偏要较这个真,抬起头,露出白玉如雕的侧脸。
“先生这话错了。”
云翎说道,少年英气尽显,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笃定地说:“她记得阿回,只是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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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的梆子敲过三巡,明月皎皎,夜深人静。
宋沛宁翻来覆去,仍然没有半点睡意。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临舟老家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样睡不着的晚上。
如果睡不着,只要她轻轻叫一下,阿回就会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整晚地陪她说话。
阿回是男孩儿,爹爹不让他晚上进她房间,阿回就趴在她房间外的窗子上,用两只细瘦的胳膊抱着窗台,哪怕困得眼皮上下打架,也不会先睡。
那年宋沛宁八九岁,正在长个子,半夜里经常觉得饿。每次只要宋沛宁说“阿回我饿了”,阿回就会跳下窗台,偷偷溜进厨房做饭给她吃。
过了一会儿,阿回把夜宵端来,宋沛宁看着香甜可口的夜宵,又有点不想吃了。哼哼唧唧地说:“阿回,我是不是太贪吃了,我的个子快要长得比同龄的小郎君还要高了。”
阿回笑着安慰她:“那是小郎君们不争气,与你有何干。”
宋沛宁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于是拿起勺子,也笑起来。
“阿回,你也吃点,你太瘦啦!”
“阿回不吃。”
头顶群星寂寂。
阿回抬手,轻轻挽起宋沛宁耳廓边的碎发,柔声说:“阿宁吃。”
阿回做饭很好吃,是那种色香味俱全,并且是全照着宋沛宁喜好来的色香味俱全。
阿回有时会端来一碗炒饭,一碗云吞,一碗牛肉面。
……
有时也会像今日,端来一碗甜粥。
散财
医馆派来日日送饭的小药童名叫阿映。
许是黄毕淳是太医出身的缘故,教导的学徒都极为守规矩。阿映也同样,每日兢兢业业,提着医馆里那个用了多些年略微泛旧的檀木食盒,按时出现在宋沛宁的客栈门前。别说耽搁半日,连半刻都从未拖过。
医馆送来的吃食很好,其实若要仔细推敲,便会发现精致过了头。
前两日宋沛宁还在病中,忌荤腥,送来的是清粥小青菜。菜色虽然清淡,味道却是十分可口。到了第三日,估摸着宋沛宁的身子好转些了。送来的吃食也起了变化,须得更加花费些功夫,有糯米鸡、清蒸排骨、炒四季豆。
样样可口回甘,吃得宋沛宁摇头晃脑,碗碟眼见着空了,手里的筷子还犹豫着放不下。
厨娘子真乃神人也,精准预测,实力拿捏,道道都是宋沛宁平日里最爱吃的。
一连吃三日,宋沛宁原本小巧伶俐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圆润起来,更别提胃痛的毛病,早被忘在脑后,提不起这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