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53)
夜深时,陆聿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胳膊受了点轻伤,娄威架着他送回了房。
明锦连忙过来扶着他,跟娄威一起把他扶上了床,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娄威说他出宫后,一路纵马出城,不知去了何处,后来在郊外的酒肆喝了很多酒,喝的醉醺醺后才被他找到带了回来。
明锦了然,怪不得,原来是喝醉了才会摔跤。
下人端来醒酒汤,明锦接过,照顾他喝下,又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陆聿蜷缩在榻上,眉头紧锁,很痛苦的模样,他有心疾,本不该多饮酒。
明锦照顾他睡下后,也没有离去,怕他夜里有什么意外,一直守着他。
半夜,陆聿突然清醒。
明锦坐在床边的脚榻上,正以手支头打着盹儿。
陆聿坐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看着在床沿沉睡的小女郎。
眼神麻木,神情恍惚。
明锦迷迷糊糊醒过来,看着目光阴鸷,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陆聿,吓得“啊”了一声。
陆聿一动不动。
明锦定了定神,含笑道:“哥哥,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陆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明锦身形一滞,茫然地看着他。
陆聿猛地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手掌缓缓扣上她的脖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明锦一懵,身子微微颤抖着,看着他的眼池中,闪烁着纯洁茫然的水雾。
陆聿凑近她,眸色黑沉。
明锦闻到了很浓重的酒味,大约是离得太近了,她看着他眼底那一层阴翳,有些害怕。
许是因为还醉着,陆聿扣在她后颈的手,力度也不知道轻重,按的她有些痛,那雪白的颈子上,都被压出了红痕。
陆聿看着她,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今日出宫后,他就出城去了一趟母亲的墓所,跪在她的墓前,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他想起幼年时被陆鉴的滥情折磨的有些疯魔的母亲,不清醒的时候,苍白的手指总会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掐的他生疼,恶狠狠提醒他——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陆氏把我害成这样,你们害了陛下,害了我,这是你们陆氏欠我们的,等陛下亲政后,就会杀光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转瞬,又会含泪把他抱到怀里,抚着他的背,痛哭流涕,“聿儿,答应我,你会把你的一切都献给陛下,你不会背弃陛下,你会用尽你的一切辅佐他,保护他,你什么都不会跟他抢,答应我,答应我。”
年幼的陆聿看着时而清醒,时而疯魔的母亲,含泪点着头。
一个天家公主,唯一的依靠就是皇权。
可当皇权被陆太后架空,她便是任人欺辱的羔羊,所以陆鉴才敢那般无耻的伤害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每一天都在等待皇位上那个小皇帝长大,等待他可以亲政,可以掌权,可以来拯救她。
可还没有等到,生命就先被岁月无情的带走了。
陆聿看着眼前的小女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仿若只是他醉酒时的一个幻像。
“哥哥?”
他又听到了她的呼唤。
小女郎担忧的面容映入眼中。
他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如果他真的清醒,为什么会看到他的妄念,她的幻像?
这只是一个幻像,不是真实。
心魔一起,萦绕不绝。
他举起腕上的持珠,点在她的额头,想借助佛法驱散精魅。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信奉这些他从来嗤之以鼻的宗教,仿佛只有以此才能寄托他苦闷的精神,洗刷他的罪孽。
佛珠沿着额头滑落她的鼻尖、唇峰、下巴,明锦一动不敢动,全身都在颤栗。
他手中的佛珠抵在了她的咽喉,宛如被攥住脖颈,让她隐隐呼吸困难。
明锦眼中充斥着盈盈泪光,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男人,以为他想掐死她。
她一动不敢动,她毫不怀疑,此刻她若是露出分毫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就会立刻发疯,把她撕成碎片。
下巴被他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绷成了一道线,那佛珠的痕迹还在下移,沿着她的喉咙滑到锁骨之间,继续向下。
少女娇美的胸脯起伏着,全身都在发抖。
“你是谁?”
他问她。
明锦一懵,他竟然醉的连她也认不出了吗?
“哥哥,我是芝芝啊。”
陆聿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碾压在她的心口,再度发问——
“你是谁?”
明锦颤抖着,眼神惶恐。
“我……我是阿锦。”
阿锦……
陆聿心中惘然,闭上了眼。
明是他的明,锦才是她的名,她不是芝芝,不是妹妹,她是阿锦。
掌中佛珠突然断裂,珠子在地上四下滚落着,噼里啪啦作响,打碎了一室幻像。
明锦感觉有佛珠落入她的衣襟,在胸前滚动,又坠落腰腹,珠子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仿若被他抚触过,令她颤栗。
陆聿恢复了清醒。
“阿锦,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明锦茫然看着他,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称呼自己。
陆聿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眸,苍白的手指摩挲在那细白的脖颈上,那里脆弱的好似柔弱的羔羊,不堪一折。
爱而不能言,求而不可得。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元晔呢?
陆氏欠他的,他可以用他的命来还,可他又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