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3)
“世子这次怎么病成这样?!”
是父亲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戚师师右眼皮突突一跳。
裴俞章与她一样,身子不好。
只不过他的病症,喝药拜佛皆是无用。
裴府请来的道士说,裴俞章有血亏之症,须得用生辰八字相契的人,以其人血为饲,才能保得世子爷身体康健。
这话说完的第二日,她身边的姜朔便被领去了清风堂。
姜朔是她自雪地里随手救下的奴。
不过随手之举,竟让他鞍前马后、马首是瞻。
自己的下人被如此取血虐待,一开始,戚师师也有些抗拒。
她试图在父亲面前为姜朔求情。
幽幽灯火,父亲轻轻叹息。
“师师,我知晓那孩子与你感情深。裴家也派人寻遍了整个京城,再没有第二人与裴世子八字相契之人。不过是取上一碗血入药,不会死人的。”
只是取一碗血,他不会死的。
说这话时,裴俞章恰好掀帘而入。烛火摇曳,落在男子颀长的身段上,他缓缓踱进,眉目清和皎然,端的是公子温润无双。
见她面色不愿,裴世子低下声,温声细语哄她:“师师,你忍心见着我去死吗?”
他的言语太过温和,带了几分诱哄。
戚师师一哽声,将脸偏至另一侧去,久久未言。
廊庑上长风拂过,为深秋更添几分阴寒。
以血为饲,以血养血。
若她未记错,这应当是这个月第二次取血。
这一回,裴世子病得更重了。
清风堂里,父亲来回的踱步声让人无端心慌。
愈发加重的病情,意味着要取更多的血入药,无论是对于裴俞章或是姜朔,都是愈发凶险的境地。
戚师师忽然想起地上摔裂的那一樽碎佛。
正心悸间,她忽然听见院外有人禀声:
“老爷,人就在院门口候着了。”
“快快领进来!”
极着急又极漠然的一句话后,她听见急匆匆步履声。
戚师师循声望去,正见一名少年被几个仆从领着,朝清风堂走来。
“快些!裴世子还在等着血,莫耽搁了!”
“府医呢?快去叫张府医——”
细细密密的雨线里,来者一身黑衣,身形高挑而清瘦,似乎怕其反抗,有人将他的双臂押着。
少年闷声低着头,零碎的鬓发遮挡住他的眉眼。却又在即将迈过门槛的前一刻,兴许是某种感应,姜朔抬起头来。
像是未料到她也在此处,两人四目相触的一瞬,戚师师看见他眸底微微泛起的光影。
极轻,极浅淡。
微不可察,又转瞬即逝。
啪嗒一声。
簌簌清霜自廊庑间零落。
清淡的雨香穿过二人摩挲的衣角。
只一瞬,姜朔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
002
冰凉的雨丝穿过前堂。
张府医来得匆忙。
惊风乱飐,密雨斜侵。不过顷时间,戚师师便嗅见自清风堂内传来的血腥气息。
浓烈的血腥味,穿在雨线里,将沁凉的雨水混杂得有几分浑浊。她尚未深呼吸,那发腥的味道已然渗入她的鼻息,让她赶忙扶住了身侧的墙壁,弯下身,几欲作呕。
“小姐……”
“小姐若是受不了,先回房去罢。”
戚师师有晕血之症。
她畏血,一见到血便要发晕。
如今闻着自堂内飘散而来的血腥味儿,戚师师隐约些许头晕。面纱遮掩着,遮挡住她微白的面色。
佩娘心疼她,一连劝了好几声,少女扶着墙壁的手指终于松动。
戚师师咬着发白的唇角,点点头。
瑶雪阁自是比外间温暖上许多。
佩娘扶着她坐回罗汉床,寝阁的宁神暖香几乎燃尽了,昏沉的霞影沾染着水光,穿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她安静的眉梢处。
少女面色虚白。
发鬓处,不知是雨丝还是细汗。
佩娘将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怀里,安慰着:“姑娘莫再多想,世子爷吉人天相,定会化险为夷。”
至于那被取血的朔奴……
佩娘低叹了声:“人各有命。当初他是大姑娘您自西市后街救下的。如今即便是去了,也算是报答了您的救命之恩。”
无论宅院内外,一个奴婢的命,本就不值钱。
几吊银子,便足以买下一个人的死活。
戚师师右眼皮突突跳了跳。
暮色沉沉,笼罩着她乌黑发亮的杏眼,窗外潋滟的水光,让她想起与姜朔初逢那日,也是同样的水雾弥漫。
那日雨雪更甚,琼花摧折着残枝,在北风声中呼嚎而下。她在西市后街巷尾的转角,撞见这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一名浑身污渍、倒在血泊里,周遭有路人围上前,对他指指点点。
“是他啊……我知道他,他是那风月院的贱奴。原是在后院打杂的,因生得有几分姿色被权贵所看中。这本是他一个贱籍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谁知,他竟还不领那贵人的情。好一番反抗,直将那权贵触怒,领出来乱棍打死。”
“唉,你说他这是何苦,这般好的一副皮囊,若是换作了旁人,早就爬.床上.位、去享那富贵风光了。他这样一个贱奴,又有何清白需要去守?这般犟的,到头来只能惨死雪夜,真是自作自受吶自作自受……”
冷风仿若尖刀,吹刮在皮肤上,有一种皲裂的疼。
看见那滩刺目的血迹,戚师师面色煞白,头晕目眩。
便就在转身的那一瞬,对方抽动了一下小腿,明明是将死之人,他竟忽然伸出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她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