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7)
不光衣着素净,打扮也须得素净。
萧氏同她道,身为戚家长女,打扮不得过于招摇,应以端庄为上。故而每逢宴席,戚师师时常一袭白衣,少言寡语。
在外人看来——“戚家大姑娘的脾气有些古怪,完全不似二姑娘,惹人喜欢。”
大小姐不喜欢赴宴,也不喜欢过节。
唯有一个节宴例外。
戚师师喜琴,几乎嗜琴如命。
每逢簪花节,清琴坊便会奉上新的琴谱,供各位贵客赏鉴。
萧夫人禁锢着大小姐,不准她出门。
却允许小女儿前去结识各世家贵女。
姜朔还记得今年簪花节。
那日阳光明媚,瑶雪阁外,一片春光灿烂。
少女穿着素净的衣衫,独倚春窗,沐浴在和煦的暖阳下。
她身形单薄,鸦睫之下,目光朝外眺望,瞧着的正是清琴坊的方向。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迎春、玉兰、芍药、山茶……不用想,戚府之外又会是怎样一幅繁花锦簇,春意盎然。
姜朔立在窗边,就这般陪了她许久。
久到自日升,到烈阳高照。
大小姐就这般静默地坐在窗户边,发呆了一整个早上。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咒骂了声,推门朝院外而去。
茯香在身后着急地唤他:“姜朔,你要去哪里?!”
“姜朔——”
少年浑不顾对方满是担忧的呼唤声,紧攥着拳,脚步匆匆,未再回头。
待他再回到戚府,已近黄昏。
戚师师正在书房内,捧着一本诗集,读得认真。
书方翻至下一页,忽然,庭院之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急匆匆的步履,乒乓的碰撞,棍棒的敲击,还有时不时的辱骂声。
戚师师眼皮跳了跳,放下书卷。
“茯香,外头这是怎么了?”
不等茯香前去探查,院门蓦然被人从外撞开,率先扑面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儿,甫一走出门,少女眸光猛然一颤。
是朔奴。
是被人打地瘫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朔奴!
继母萧氏则站在一侧,打扮得雍容华贵,眼神之中尽是霜寒。
戚师师眼前一晕,忍住畏血的干呕感,被茯香与佩娘扶着,强撑着走上前。
“母亲,朔奴他是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萧夫人冷哼一声,望向姜朔,眼神里满是嫌恶,“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院中的下人。”
正说着,一本琴谱被她摔至身前。
“手脚不干净的贱东西,我们戚家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叫你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腌臜事来。”
“按着家规,本应该砍掉他的手脚。不过惦念着他是大姑娘院中的人,我便只叫人赏了他三十大板,抬到瑶雪阁里来。”
言及此,一身华衣的萧氏忽尔眯眸,眼神也在一瞬之间变得格外锐利。
“不过,我也疑惑。你说这若只是下人手脚不干净,所偷盗的,大多也只是金银珠宝此类的值钱玩意儿。这好端端的,又怎会去偷一本琴谱?”
萧夫人言语缓缓。
她虽未明说,可这话里话外却有所指,戚师师愕然抬眸:
“母亲是怀疑女儿?”
闻言,地上之人费力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为她辩解,却又在顷刻间,被几名壮汉压制了下去。
“女儿没有。”
望着萧氏的眉眼,戚师师心底泛上一阵冷意。
萧氏故意当众诽谤她,故意要坏她名声。
故意要让所有人以为,是她指使姜朔,前去清琴坊偷这一本琴谱。
对方故意造出声势,引来众人围观。
明明知晓她晕血,却还要将浑身是血的朔奴带到她面前来。
戚师师面色发白,紧攥着手边袖口,眼底寒霜渐浓。
萧氏从来都不是她的母亲。
她是父亲的续弦,是戚府的夫人,是继妹的生母。
是她冷漠无情,却又别有用心的管理者。
在戚家近乎十六年的如履薄冰,戚师师逐渐看明白了这一点,现下也不恼怒伤心。
她敛去面上情绪,有条不紊地朝身后唤了声:
“佩娘。”
佩娘立马会意,不过少时,自闺阁中取出一盘银钱。
“将这些银钱送去清琴坊,师师训诫下人不当,当作是赔罪。”
言罢,她又转过身,直视萧氏。
“烦请母亲移步,我瑶雪阁的人,女儿自己会处理。”
少女声音婉婉,举止大方,不卑不亢,叫人挑不出一丁点错处。
萧氏梗了梗脖子,面色鄙夷地睨了眼正瘫在地上的姜朔,带着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了。
她这前脚刚一走,戚师师再也禁不住,晕眩与干呕之感如山呼海啸,让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师师昏迷了有多久,姜朔就在她的房门口跪了多久。
月色寒凉,落在少年沾满鲜血的后背上。
他背上伤口虽说狰狞,却都是些不伤筋骨的皮肉伤,萧氏的人根本不敢对他下死手。
姜朔知道,他们不是怕他打死,而是怕把裴俞章的药引打死。
大小姐醒来,面色虚弱,却仍是将他叫到床榻前,严肃地教导他,不能偷。
宅府内,他是她戚师师的人。
宅院之人,他是整个戚家的人。
姜朔跪在床边,低下头,听得认真。
他的余光却见着,大小姐在训诫完他后,随手将那本琴谱放至一边。
她虽爱琴,喜欢搜集琴谱,却将他挨了好一顿打所偷来的琴谱弃如敝履。
少年抿了抿发白的唇。
他回想起,在他前去清琴坊偷琴谱时,曾遇上两只看门的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