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气(94)
迟未晞:有时间请你们吃饭。
温嘉柠:好哦。
迟未晞:我准备上场了,先不聊。
温嘉柠:嗯嗯。
温嘉柠:[猫猫加油]。
迟未晞很快关掉了手机,经过上一次,温嘉柠已经不会问她,为什么没有留票给小舅舅。
在她把话对他说得那么决绝之后,迟未晞心口莫名一松,她好像已经不需要再对他做这些客套的礼貌了。
挺好的呀。
迟未晞把手机放进包包,反正她这次没屏蔽他的朋友圈,如果他想来的话,他可以自己买票的。
—
温誉文提前十分钟抵达了剧院。
虽已有几个年头,但尚且还能勉强算得上是“新”的一个场厅。地面铺了暗色绒布的地毯,两边一道木质墙,红色软包折迭椅没什么坐过的痕迹,可以见得,平日根本没什么人来。
稀稀拉拉坐不满的小场,温誉文没有去往前排,他在后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远远地,观望着舞台。
来之前,他大概了解了下《夜梦》。
陈旧的老木箱子里藏了一双断了跟的高跟舞鞋,一出沉浸式的先锋题材,随着红色帷幕缓缓拉开,宁静的宿舍大院被一声呼唤叫醒。
“听说了吗,老沈家的闺女考上了体育院校。”
是个喜庆事,老沈是一名体育教师,自幼的梦想是为国出征,上奥运拿金牌,可惜资质有限,他做不到了,便开始培养起女儿来。
由迟未晞饰演的老沈女儿终日耷拉着脑袋,舞鞋被迫换成了跑鞋,她只好日复一日地在赛道上付出汗水,待鞋底跑穿了洞,奖牌挂满了墙,她获得了某项大赛的参赛资格,那锣鼓喧天的宿舍大院,谁见了不夸上一句,老沈的女儿真厉害。
然而长时间的训练导致膝盖严重受伤,老沈的女儿与奖牌失之交臂,一次过抵消了万次功,老沈期盼落空,失望极了,他暗骂着:“没用的女儿。”
转眼间,没用的小沈被安排进姑妈所在的工厂里当学徒,姑妈说:“你跟着师傅好好学,争取早日出师,别丢了姑妈的脸。”
终日与塑胶跑道为伍的小沈换了新伙伴,开始与各种器械图纸打交道,圆的螺栓千万种,数字比例看不懂,教两遍忘三遍,师傅没了耐心,姑妈也失望摇头:“这点东西都学不会。”
学不会的小沈只能回家,浑浑噩噩躺了三天,母亲开始嫌:“你看看隔壁家的春兰,人家孩子都抱了俩。”
说着,替她相中了医生小王。
“医生多好啊,以后你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用上医院了。”
就这么,小沈成了小王的女朋友,每天看看电影,拉拉小手,小王说:“我喜欢的女孩子,她最好留着长头发。”
小王的女朋友开始为他留起了长发。
小王说:“我喜欢的女孩子,她最好可以在家为我洗手做羹汤。”
小王的女朋友开始在家为他洗手做羹汤。
王先生说:“我妈说,希望我们以后能生三个小孩。”
王太太开始犹豫了。
王先生不满:“只是让你生个孩子,这你都做不到?”他失望极了,“你真是太没用了。”
太没用了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那个老沈的女儿,学不会的小沈,小王的女朋友,王太太,都太没用了。她没用地站在河边,赤着双脚,旁边是她断了跟的高跟舞鞋。
她不由纵身一跃。
随着她的动作,场上的灯光瞬间由暗转黑。
满室静谧里,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观众的听感开始被无限放大,耳边传来一阵十分清晰而又强烈的水流沉底声。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紧接着,巨幕亮起了微弱的蓝色光亮,周遭开始没有了任何声响,那片沉寂着的深蓝色海底,迟未晞的身体缓缓倒仰在其中,静谧,仿佛没有了呼吸。
旁白开始变得刺耳而又激烈,重重迭迭。
“你不必为他人而活着。”“我不用成为谁的期待。”“玫瑰不必成为松柏。”“我并不糟糕。”“我既是我,独一无二。”
静谧的蓝色画面迎来一个噪点,“噔——”,紧跟着响起一曲极为振奋的交响音乐,巨幕一瞬坠裂,一整片注满水的巨型玻璃展缸出现在眼前。
是真实的海。
观众席开始有人发出惊呼。
迟未晞在海里翻身。
就在她极力向上游时,她身上束缚着的带子缓缓掉落,落到底,被老沈、姑妈、母亲、师傅、小王...
等等等等等。
她身上的带子被他们紧紧地拽在手里,她承载着他们的期盼,那绑线的木偶,她不该自主地活着,他们要狠狠地将她拽落。
他们彼此激烈地拉扯,扯到她快要失去呼吸,她艰难而又用力地勾住了岸面,一次又一次,她奋力将自己救出了海底。
她身上的枷锁被甩落。
去她的女儿,去她的太太,去她的期盼。
那双舞鞋断了跟,没关系。
踮起脚就好了。
迟未晞浑身湿透地从岸上跑着,跑向荧幕中间,眼里的雾气一时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管他的。
她无比坚定地站着。
从今天起,请你记住我。
“我叫沈静宜。”
她已经拥有最热烈的笑脸,哭也没关系,她不再是任何,我只是我。
“我叫,沈、静、宜。”
也是迟未晞。
情感可以传递,她盈盈的目光落在了温誉文的眼眸里,是那么的热烈与鲜活,他深深感受到了她的炽热,像曾经的他,愿为自己的热爱烧成灰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