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02)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好像都很难接受。
她当然不认为霍决的喜欢是假装的。但,假如将这份喜欢摆上天平,毫分缕析权衡利弊呢?
想多无谓。
时闻压下思绪,不愿再浪费时间独自琢磨。
几张照片无法还原事实。他们至少,至少应该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
她将照片逐张翻过,帧帧细看,并不囫囵。随后退出页面,点开下一个文件夹,里面整理了与许朝诚案件相关的资料细节。
霍赟默不作声,手指交叉相扣置于桌面。清晨明亮的日光从背后照进来,将他的神情吞没。
他没有对刚才漫长的空白发表任何意见,耐心等到时闻彻底翻页,才继续往下说。
“许朝诚的死,被定性为自杀。许安怡执意要求解剖,没起什么作用。他的遗体会在当地火化,过后由许安怡带回国。”
一枚雕刻马头的白色骑士站在黑格里,他捡起来,语速不疾不徐。
“你知道,当初我之所以会选中这艘船。是因为霍氏旗下的天海投资,在这家邮轮企业持有相当占比的股权。对比其他渠道,我相对有更多操控空间。悄无声息塞一个人上船,或者获取船员乘客名单,不是太难的事。这也代表着——”说到这里,他默了默。
“代表他同样有这个权限。”时闻很轻地替他接下去,“你想说这个,是吗。”
霍赟与霍决在名义上是同父同母的血缘兄弟。天海投资的负责人并未站队,也并不了解霍氏内部的龃龉。霍决分管海外业务,寻起借口来,甚至更方便。
“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吗?”时闻不甘心,想要质问。但不知怎的,喉咙却紧紧挤压着,开不了口。
霍赟食指点了点唇,示意她噤声,随后拉开抽屉,取出了她的手机。
他将手机反着拿,用力晃动几下。棋盘旁边放着一个锐口镊,他将针状镊子伸进去,翻找片刻,从充电口夹出一片又细又薄的微型装置。
有几秒,呼吸滞住了。
时闻脸色霎时间刷白。
不知是定位,还是窃听。又或者兼而有之。
霍赟动作很镇定,小心严谨地将装置重新粘回去,检查没有异样,复又将手机收回抽屉里。
“我托人查了出入境记录。他在回国之前,去过一趟曼谷。”
霍赟手指很轻地点着棋盘,似乎在思忖接下来该怎么措辞。
“在他受伤住院期间,爷爷约沈夷吾,在医院见过一面。”
剩下那一句结论,不言而喻。
时闻哑然。滑动屏幕的手指不自觉蜷入掌心,用力到泛白。
霍赟没有看她。
他的话,也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停止。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发现自己身世的?”
他微微向前躬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交叉的双手半掩神情。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有人寄了一个礼物盒过来。一个芝山镶嵌的漆木镂雕四方盒。里面放着一束折了枝的腐烂黑鸢尾,一把法贝热裁纸刀,一个火漆蜡封文件夹。我用那把刀拆开了文件夹,里面有两份亲子鉴定报告,还有一沓我母亲和……沈夷吾的照片。”
他腕上那只表沉甸甸地坠着,昂贵地收束、伪饰他的人生。霍赟将表盘压的很紧,好像需要一点深重的压力,才能更坦诚地将言语吐露。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谁寄给我的。那时候不知所措。怕,也羞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等了很久,等人来威胁,来勒索。t等人审判,或者戳破。可是没有。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反而令我更煎熬。”
他晦暗而勉强地笑了笑。
“直到前不久,瑾安生日那天。我见到了一个纹样相似的礼物盒。”
时闻浑身僵硬,不敢抬头。几乎有些可怜地,死死盯着棋盘上不存在的尘埃。
然而事实,不会因为你竭力回避就瓦解消失。
霍赟伸手,没用什么力气,手指一划,很轻地将黑格里的白棋骑士碰倒。
咔哒一声。
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霍决承认了。”
46
时闻不怎么喜欢咖啡, 却形成了某种依赖,不知是心理抑或生理上的,觉得不喝就会困。
这夜, 她喝了两杯浓缩,等霍决回来等到凌晨。
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得太久, 房间就变成了幽深的洞穴。
门从外面打开时, 柔软的光渗入黑暗里, 薄荷味的冷气静静流淌,占据建筑每一个角落。
“怎么不开灯?”高大的阴影逼近了, 扭曲的轮廓映在羊毛地毯上。
时闻坐在落地窗边, 像一只抱着尾巴发呆的小松鼠。
“看月亮。”她回首。
“暗。”霍决从后揽她入怀,呼吸炙热洒在颈间, “看得清么。”
他身上的气味很干净。没有其他香水掺杂。只有平常惯用的那支烟熏皮革, 混合微苦烟叶,淡淡的, 又野又矜贵。
干净得有些过了头。
“你换了领带。”时闻垂眸,按住他心口,“早上给你系的那条, 是斜纹的。”
霍决神色如常, “换药。弄脏了。”
时闻提了提唇角, “什么时候拆线?”
“明天就拆。”
“要陪你吗?”
“不用。医院气味难闻。”
“那我明天陪筱林。”时闻侧过视线不再看他,“她要试礼服, 还要做头发和身体护理。”
霍决没有反对,低声说“好”。
室温很低。他单手搂她,将她从地毯上捞起来, 让她面对面坐到自己腿上。睡裙柔软地向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