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11)
“时闻的——
小狗。食物。阿斯蒙蒂斯。”
他笑了笑,英俊又邪气,如同匕首划开冷光。俯身讨吻时,又有种令人战栗的虔诚与偏执。
“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
时闻剎那惊惧,心脏血液泵送,犹如困住了一只云雀。
霍决甫一开口,它就抖动翅膀,扑棱扑棱地横冲直撞。尖硬的鸟喙划开道道血痕,疼得鲜血淋漓,柔软的翼羽又于事无补地抚过。
她被窒息感席卷,咬紧了唇,不敢开口,直觉开口就会哽咽。只能硬生生将脸偏开,拿一对单薄的蝴蝶骨背对着,不让他得逞。
吻最终落在她不听话的耳朵上。
这人轻慢惯了,询问都只是出于表面的礼仪,而非真心。时闻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有在彼此身上刻下印记的打算。
那下一步呢。
是要在手脚扣上镣铐,逼迫她妥协?还是以谎言堆砌,再造一座自欺欺人的玻璃花园?
野兽的利爪落于面庞,无法形同抚慰。蟒蛇的腹鳞盘蜷于身,也不可视为拥抱。
她知道的。
明明知道。
情绪却还是会因他一言一行而起伏。
霎时间内心惶惶。怕他,也怕自己。惟有逃避似的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
推开窗,咸腥的风撇进来,鼓鼓吹起窗纱与她的长发。天与海相融,仿佛随时要将万物卷入潮湿的夜里。
时闻心口胀痛,竭力平复呼吸,眼底波光暗涌。
霍决没有跟过去,隐没在阴影里,安安静静与她对望,“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讲了。”
“……话不投机。”时闻暗暗掐住手心,尽量稳住声线,“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理解不了谁,再没什么可谈的了。”
“你觉得我有错。”霍决眼神晦暗,似在遏制逼近的念头,“我可以改,也可以等。我有耐心。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
“你凭什么为我改?”时闻轻声质问,“你就是那样的人,没必要伪饰。易地而处,我也不会为了你而改变。”
“我不需要你改变。”霍决淡淡道,“我需要你开心。”
“我们分开。”时闻声音几乎湮灭在雨里,“我才会开心。”
霍决沉默片刻,脸上那种若无其事的、伪装的温和终于耗尽。
他面无表情坐直身体,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瞳仁被一种峻厉而浓稠的情绪浸透。
“别一直踩我底线,bb。”
“‘于己有利时,则须爱人。’”时闻呓语般喃喃,“这还是你教会我的。我对你而言,已经不剩什么价值。可替代性高,又有意见分歧,不值得继续浪费时间。你现在一时意气,但很快就会分清利弊的。”
“还有什么高见?再多说几句听听。”霍决面色沉鸷,嘲弄地扯了扯唇角,“你可真了解我。”
“或许你是觉得我不了解你。”时闻顿了顿,抬起带有挑衅意味的眼睛,“但这么多年,你应该很了解我才是。”
从小到大,时闻的性格就没变过。
她心肠软是真。一意孤行也是真。为人吃软不吃硬,行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绝非放任创口化脓之人。
霍决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没有办法轻易放她离开。
他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像一尾捂不暖的蛇,绵柔又阴冷地游弋在她脚边。
“我做不到既往不咎,也已经失去了对我们以后的想象。”
时闻心率跳快。像溺水的人。需要微微屏住呼吸,以此保持清醒。
“我是想体面地道别,或许这给了你可以修补的错觉,可是——”
她抬眸。
定定注视他。
很轻、又无可挽回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阿决。”
窗外。
暴雨丰沛。大海摇撼。夜晚浩大而晦暝,似要将整座城市困在原地。
此刻,有人无比需要日出。
*
时闻是在雨停的翌日走的。
霍决人在亚港,每逢旧历初一,都要依规矩回去主宅陪霍耀权吃饭。
他早早出门,又特意在午后中途回来一趟,推开书房门时,时闻还戴着耳机在上网课。
他没走近,轻轻叩了叩门,将卡布奇诺玫瑰嵌在门把上,好似从冷硬的金属里生出了花枝。
时闻抬头与他对视几秒,没作任何反应,复又垂眸,手里无意识转着一支电容笔。
霍决忍受着她的视若无睹,倚在门边等待良久,直至列夫上楼提醒,才一言不发离开。
电容笔咔哒摔落。时闻没有弯腰去捡,发了半晌呆,将脸埋进双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向来没有他那种装作若无其事的好本领。
门没有关,不久后厨娘送鲜果拿破仑和果茶上来,又见女佣推着两个行李箱经过走廊往楼下走。碳黑色是他的,钛银色是她的。
并非随口说说,霍决当真订了明早飞特罗姆瑟的航班,减去时差,正好能赶在她生日前夜落地挪威。
口头性质的反对是无用而徒劳的,假装平心静气的沟通亦不起作用。所以时闻连“t不”都没说,表现得漠不关心。
不破不立。一条路走不通,便只能换另一条。
半小时后,她合上笔记本。抽出钢笔,想了很久,还是没能写下一句话。玫瑰看了须臾,也没有拿。
离开书房,窗外还是一片湿漉漉的灰,刚被连日暴雨冲刷过,光线都没来得及变暖。
坐山朝海的半山别墅,地势高,环境幽僻,安保严密。除去两名佣人、一名司机,另有两名保镖,分别守于门口和监控室。列夫跟着霍决出门了,暂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