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113)
时闻与关皓然点头之交,算不上熟。但霍赟信他。她此刻也只能交付信任。
她低低道了句谢,并不多话,裹紧外套,埋头跟在身后。
关皓然也并未好奇探听什么。
他亲自开车,走跨海大桥,犹如一封潦草写就地址的邮件,越过庸碌行人与拥挤车流,仓促抵达另一座城市。
出乎意料的是,他将时闻安置在凤凰山下的一处住宅小区。
“酒店不安全。这是家姊名下房产,绕一道关系,追查起来比较困难。她在加州几乎不回来,但东西都是准备齐全了的,你可以放心住。如果缺什么,一定随时同我讲,不要怕麻烦。”
“多谢。”时闻已经十分感激,“我不会叨扰太久的。”
关皓然略有迟疑,告诉她:“阿赟或许要过几日才能联系你。”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时闻直觉不安,忍不住追问,担心与霍决有关。
“不,不是。”关皓然见她紧张,自觉失言,急忙摆手宽慰,“是我语气严重了。他没事。只是和珺姨闹了矛盾,这几天一直被勒令待在外公家反省。个中细节,我也了解不多,就不胡说了。但你放心,他真的没事。我待会儿上门拜访,试试能不能见到他人,让他尽快给你回个电话。”
时闻其实并不放心,但也只能应好,今日不知第几次向他道谢。
关皓然为人妥帖,为免她与自己独处不自在,简单带着认了遍屋内布局,就暂且先离去了。
短短几小时,翻天覆地。
时闻关上门,忽地卸下那股劲儿,才后知后觉感到四肢酸软,左边脚踝隐痛,浑身力气像被抽净了,只余空的躯壳。
连续几日难眠,昨夜整夜亦没阖眼。极致的负荷之后,是极致的疲惫。
她没有找进卧室,甚至没有心思洗漱,就这样和衣蜷在沙发上,毫无安全感地攥紧手机睡着了。
再醒来,天灰蒙蒙的,分不清究竟是夤夜还是拂晓时分。
脚踝的不适,被草药般辛辣的凉意缓解。
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外套。
茶几上打开一个医药箱。
霍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拿着止痛喷剂,动作轻柔地帮她处理扭伤。
他的皮肤冰凉,时闻眼神闪烁,下意识躲了躲。
“吵醒你了?”
与上次见面时没有多少区别,霍赟仍是苍白瘦削,俊逸澹然。
“应该没伤到骨头t。”他不动声色松开手,没再碰她,“本来想等你醒了再处理。但你睡太久了,怕再迟,会肿得更厉害。”
她睡了多久?
时闻茫然点亮手机屏幕。上面三个未接来电。时间显示00:08。
至于日期,从十九到二十,居然无端端跳过了一个数字。
“生日快乐。”霍赟轻声祝她。
时闻愣了愣。没能接这一句。静了半晌,摇了摇头,抿出一个难看的笑。
她昏睡一日一夜,渴得厉害,难得也饿。等她简单换洗后,霍赟洗净手,将事先准备好的餐食端过来,由她没规没矩地,就着茶几坐在地毯上吃。
蓝紫色闪电撕裂夜空,弯弯曲曲指向大地。
屋内隔音太好,听不见多少声音。
时闻披着微湿长发,对待食物心不在焉,怔怔望着窗外,“又下雨了。”
“停过一回。”像是知道她难以承受自己的注视。霍赟没有看她,也一同望向这场雨,淡淡应道,“入了夜,又重新下了起来。”
“马上就是台风季了。”时闻有些出神。
云城近海,夏秋季节深受台风影响,读书时常常因此停课。学校湖水漫溢而上,在人行道走着走着,都能不期而遇捞起几尾鱼。
据时鹤林说,时闻就是当年第一次台风登陆时出生的。折磨了妈妈九个月之久的小月亮,满怀父母的爱与期盼,携狂风骤雨而来。
巧的是,自有记忆以来,每年她生日都是这样的天气。
生日当然开心。
她被捧在手心长大,谁舍得让她生日过得不开心。
只是年复一年。妈妈走了。阿爸也离开。独留她一人,又令她难免讨厌起这种风雨来。
好在今年以后,大概再见不到台风登陆了。
霍赟定定站在那儿,安静地听,没有说话。夜的沉敛潜移默化地感染着他们。
过了不知多久,时闻终于提起勇气回眸。
“对不起。”她郑重低声,为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而道歉,“是我连累你。”
两人视线汇聚短短一瞬。
霍赟是先避开的那一个。
“不必感到负担,闻闻。”他神情平静,几近置身事外地陈述事实,“就算没有这件事发生,他也不缺归咎于我的立场。”
“无论如何,我都接受。”
他顿了顿,言语更沉地坠下去,“我也不能为你做更多了。”
霍赟身上有种混合寥落与坚韧的气质。
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不卑不亢,无波无澜。始终静止不动。平淡地任由周遭的一切发生。
而时闻的存在,则像一枚果实投进去,无端惹起涟漪。
她掀了掀唇,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抚平褶皱。
她知道霍赟对自己好,也知道他不言明的心意。却又给不出任何回应,还要卑劣地利用他打破僵局。
撇去父辈种种恩怨,独独对他本身,时闻于心有愧。
说不出其他话,她只能于事无补地,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夏季昼日漫长,夜晚紧迫。清醒的意志像植物的枝叶延伸,无限吞吐充盈的水汽。
在摄入必要的食物与水分之后,时闻简单收拾,长发来不及吹干,就上了霍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