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浮冰(131)

作者: 空壳面包 阅读记录

羽毛灯忽地暗了。

卧室门被踢开,又掩上。

正对客厅的智能恒温箱,变成这个空间唯一的光源。黑王蛇蜿蜒盘于杉木之上,鳞片诡丽,竖瞳漆黑,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审视着这漫漫长夜。

*

旧历廿五。

是个阴天。

时闻做完手上的专题,申请调休。出门前一改日常着装风格,换了一条简约端庄的奢牌小黑裙,化了淡妆,盘了发髻。

岛台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素描本,边缘磨损,纸张膨胀,看得出过去使用频繁。她将手搭在上面,思忖许久,还是将之放入了随身的手袋。

济海堂位于云城东南角,闹中取静,坐山望海,掩映于如霭绿意之间。

几栋建筑自成一个小区,安保极其严格,从山门起始,就要连过几道门禁。路上没有任何引路标识,好在管家陈叔早早候在山下,问过好,与司机开一辆摆渡车,在前头引她往上走。

穿过茂密的林海,便是开阔的高尔夫球场,再往前,则是出自名家手笔的喷泉园艺造景。一座纯白宫殿般的建筑,矗立于正中间。

时闻跟在陈叔身后,时隔数年,再度步入了霍家的门。

主宅装潢富丽堂皇,与记忆中相差无几,以东西为界线,融合新中式古典美学与Art Deco风格,呈现华贵大气的视觉设计。

他们一路往南走。

远远便听见管笙铙镲刺耳的声响。

南边的起居室,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道场。

李业珺一身黑底绣竹旗袍,清癯地站在法阵中央。

四周有小道士在清清呛呛地吹打,又有人负责贴符纸、点蜡烛。案桌上依次摆放许多旧物,从婴儿服、魔方、胎发到西装、球拍、腕表,拢共二十几样,从霍赟的一岁到二十四岁。

陈叔微微欠身,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闻点头,从包里拿出那个素描本,定了定神,上前放在案桌最末尾。

李业珺不动不言,静寂地看了她一眼。

她独自退到远远一侧。

不多时,法事正式开始。一位穿着灰袍的瘦高中年男子入场,一手持罗盘,一手甩拂尘,嘴皮子翻飞开始念咒。

念念有词不知多久,就见他食指中指并拢,沾金箔粉在空中对着李业珺画了一道无形符。

李业珺垂首敛目,手中结着太极印,口中虔诚喃喃念诵无量天尊与霍赟之名。

反反复复。念了又念。

但愿,但愿,但愿。

好像这样就可以令他的魂魄重新聚集起来,这样就可以令他真正安息。

时闻算不上多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却也从来不信鬼怪神佛。

事实上她觉得李业珺也不信。

至少在霍赟离开之前,她既没虔敬参过禅,也没苦心诵过经。如今这么不拘道家佛教,一场场法事轮番做下来,倒更像某种走投无路的心理依恃。

李业珺出身显赫,一生琼枝玉叶,却非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妇人。在与霍铭虎结婚后,她开始涉足商界,逐步建立自己的派系,在集团内部争夺话语权。她确实心狠,也有手腕,趁着霍耀权病弱,几番将霍铭虎压落下风。

她与霍铭虎是联姻性质,但再往前推,又是同窗,短暂有过一段情,不是半点基础都无。

然而在权钱色面前,感情太稀薄,也太廉价。亦如道德之无力,约束不了这个阶层的欲望。

夫妻做到他们这份上,似乎反而回归了婚姻的契约本质。利益纠缠太深,他们是永远都分不开的,财产分割伤筋动骨,集团股价也经不起这番波动。

年轻时,当然不是没有想过离婚。毕竟她有恨,也有愧。但自从那个贱种认祖归宗回到霍家,李业珺就再也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她只要霍铭虎死。

算计了多少年,原本胜券在握,几乎都以为自己快要赢了。

霍赟却突然出了差错。

他主动放弃一切,搅得李业珺措手不及。

再然后,霍决韬光养晦,借着霍耀权的势,一把掀翻了棋盘。

李业珺功亏一篑,满盘t皆落索。

她是有资本东山再起的。她不断告诫自己。不慌。不慌。还不到穷途末路投子认负的最后一刻。

可忽然一日,那个久未响起的号码打过来。里面有个陌生的声音,公事公办告诉她,霍赟死了。

那瞬间浑身血液冻结,眼前乍黑,几乎站不住摔下楼去。

她不信。一个又一个电话拨出去。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

她的孩子不在了。

孑然一身长眠深冬,死在茫茫雪山里。

李业珺过去总以为自己不那么在乎血脉亲缘。其实不然。她只霍赟这么一个骨血。她摆脱不掉身为母亲的本能。

所有事情都从这一日开始改变。

在死亡面前,李业珺终究变回了谨小慎微的平凡人类。

她无人可求,惟有求诸神佛。尽管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虚无的、于事无补的安慰。

这神神叨叨的场面充满一种荒诞的悲戚感。再考究的布景,再严谨的流程都无法掩盖。

时闻忽然觉得很难忍受,没有出声打扰,默默从侧门退了出去。

陈叔悄声跟出来,请她到偏厅喝口热茶,歇息片刻。

时闻婉拒,“珺姨让我带阿赟生前的物件过来,我已经照做。我心不诚,就不留下添乱了。”

陈叔自知待客不够周全,没有拦她,只愁苦地叹了口气,“小姐见谅。”

时闻摇了摇头,边走边翻车钥匙。陈叔过去很疼惜霍赟,待她的态度也一直不差,她没理由给他脸色瞧。

上一篇: 梅雨天气 下一篇: 爱情甜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