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浮冰(162)

作者: 空壳面包 阅读记录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李业珺眼底殷红如血,“你怕夜长梦多,他判不了死刑,过后再拖一拖,又节外生枝。”

越是熟练运用法律为工具的人,越能洞悉法律的弱点,亦越难信任强压之下法律的绝对正义性。在场三人,皆有此共识。

“所以,我替你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李业珺语速放缓,带出几分绝望的平和。

她微微松开怀抱,向他展示沈夷吾的死状,“——别再为难李家。”

天平两端砝码孰轻孰重,二选一的抉择,她最终决定用沈夷吾的命来与霍t决做交易。

霍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表情完美得像雕塑,没有丝毫破绽。

“霍李两家本就是姻亲,”他淡声,“互利共赢,何来为难一说。”

敷衍至极。

亦嘲弄至极。

但勉强可算一句承诺。

李业珺无悲无喜,唇角向上挑,眉峰往下陷,从鼻腔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杀人见血,她身上有种平静的癫狂,犹如风暴袭卷之前的低压,令人心悸发慌。

“那个妓.女的命债,你要算在我头上。”她一字一顿,“随你。既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但我恐怕只能偿一半。另一半,她肚子里的种,你得找你那个畜生爹讨去。”

三言两语讲得模糊。

但时闻即刻就反应过来,话中的她,指的是Arina。霍决早逝的母亲。

心脏被重重凿落一记,她条件反射握紧霍决的手,匆匆回头去寻他视线。

霍决心有感应地低头,与她对望一眼。千言万语归于无声,有一脉烛火在彼此眼中跳荡。他没有说话,只将手臂收得更紧,将她微乎其微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再抬眸,又恢复了那副置身事外的漠然。

“血债血偿。”他语气寻常,甚至彬彬有礼地微笑了一下,“放心。我没有放过你们任何一个的打算。”

李业珺死死盯着他。

“不过二位鹣鲽情深,临死不忘拖对方下水,连辩解的话都毫无二致,不愧三十年夫妻。”霍决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连憎意都很浅淡,“父亲身体不好,您若不幸去了,他想必不愿独活。同衾共椁是佳话。作为晚辈,我定会为二位好好操持后事,聊表孝心。”

言下之意,是要将形同水火的霍李二人死后合葬。

霍家富商巨贾,祖辈在亚港起家,上世纪末曾聘请堪舆大师,在岛上寻一方风水宝地作为家族墓园。此后通过钱权运作,以极长年限租下了一块近万平方米的山岭。几乎每一代霍氏有名有姓的子孙及其配偶,死后都安葬此地。

李业珺恨极霍铭虎,又被踢出董事会,彻底剥了权,自然万分不愿入霍家墓园。此前她已白纸黑字立下丧葬方面的遗嘱,声称因个人宗教信仰之故,死后将长眠云城,陪伴父母左右。霍赟的墓之所以留在云城,借的也是这个理由。

但现今霍铭虎不知被困在何处。霍决作为他们夫妇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又是霍氏现任掌舵人,只要他想,即便有遗嘱在先,也完全有能力巨细无遗地操控运作他们身后事。

“你敢!”

纵使已经坦然接受死亡的逼近,李业珺仍被这个充满恶意的假设折磨得浑身发抖。她眼窝星星点点积着血,怨毒地眄向他,“贱种!你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霍决面无表情,像一尾潜伏已久的蛇蟒,漆黑眼瞳无波无澜,静静旁观仇人的痛苦。

暗黑的枝蔓在脚边疯长,陷阱中的猎物挣扎得丑态毕露。

起初饶有兴味,看得久了,又觉千篇一律的无趣。

“可惜。”

他适时出声,语带遗憾,“我已经答应爷爷,在他百年归老之前,不会让他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恐怕要令你失望了,父亲暂时还得好好活着,没法即刻下去陪你。”

“你筹谋那么多年,第一个该弄死的就是他。”李业珺惊疑不定,“如今居然还要留他贱命?”

“他想活。爷爷也要他活。那我成人之美,让他像现在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妥。”霍决居高临下,淡淡然扯了扯唇角,“有时候,生比死难捱。死得干脆反而是件幸事。”

李业珺神情凝滞,花了几分钟,咀嚼这几个字的意味。

随后像盯什么怪物一样直勾勾盯着霍决,慢慢慢慢,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笑。

“像现在这样——”她弯唇露出贝齿,语气轻柔备至,“烂在床上,做个茍延残喘的废人,一辈子看不到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以霍铭虎那种不可一世的性格,倒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但你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的,对吗。你就是要穷尽手段吊住他一口气,让他像畜生一样被关着,受尽药瘾和幻觉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等不到解脱的一日。”

李业珺由衷感慨,“有你这种儿子,真是霍铭虎前世修来的福气。”

“托您的福。”霍决表现得无动于衷,“若不是您年复一年坚持用药,他也不会瘫痪得这么及时。”

“你老子应得的。”李业珺扬了扬唇,声线飘忽,“你以为他又对我做过多少好事?为什么我只剩下赟儿一个孩子?我没直接剜了他的心,把他剁成肉馅喂狗,都算仁慈了。”

言罢,像是想起什么,她忽地咧开嘴吃吃笑了起来。

人类唯一裸露在外的骨骼,在猩红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越笑越难以平静。

越笑越歇斯底里。

发声牵扯胸腔震动,令她禁不住像摔坏的破风箱一样开始剧烈咳嗽。骨架吱呀摇晃地咳,仿佛要将肺腑都呕出喉咙才得清静,只留空空荡荡一具躯壳,连血泪都从眼眶潸潸淌落出去。

上一篇: 梅雨天气 下一篇: 爱情甜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