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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冰(164)

作者: 空壳面包 阅读记录

漠然扫视陈叔一眼,霍决将时闻揽在怀中,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林间已是日落时分。

大地一阵恍惚。

车速匀缓,驶离半山,身后愚园时隐时现,掩映于满目绿意之间。

封闭车厢里流淌冷冷薄荷香,一只手被另一只手紧攥,无人言语,车载音响在播放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

在经过一个和缓弯道时,时闻突然急急拍停车辆,推开门,几步冲到灌木丛边,弯腰吐了出来。

她近日焦虑,吃得很少,胃里几乎没有东西,只失控地痉挛着,呕出些许酸水。

生理性眼泪蒙住视野。酸痛胀满鼻腔。错觉被近在咫尺的灌木荆棘刺入喉咙,需要大口大口汲取氧气。

“慢慢呼吸。”

几乎瘫软下去的瞬间,腰腹被稳稳托住。一只宽大的手覆在脊背轻拍,拧开的水递到唇边。

“鼻子吸气,嘴巴呼出来。”霍决的声音在引导,“慢慢呼吸。”

时闻机械照做。

吸气。吐气。漱口。小口小口饮水。企稳。站直。

视野在几秒后才变得完全清晰,蓄在眼眶的泪无声落下,又被霍决轻轻拭去。

他面对面抱着她,没有立即带她回到车上去。怕她刚吐过,车里闷得不舒服。

时闻像被抽掉了支撑的骨头,脊背软绵绵塌陷下来,龙骨被一节一节摸索着数,灵魂一阵失力。

下巴湿漉漉的,抵在他肩上,泪水渗湿衬衫。

霍决全不在意,只专注予她依恃,与她倚在山间听风。

山中很静,林野泛起绿浪,将鸟啭蝉鸣送至耳边。幽幽的。间或混入一两声心碎的哽咽。

“我考虑了很久,该不该让你来。”霍决低低开口,“但不亲眼见他死。我怕你不甘心。”

时闻睫毛潮湿,闭了闭眼,让他的吻温柔蹭过眼下痣。

“我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她哑声,“其实还是没有。”

这几年间,复仇的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令她从精神到躯体,总是奔波,总是跋涉,未敢有片刻停留。

然而真正走到帷幕落下这一刻,她不知为何,却顿觉怅惘。

血债血偿,令人释然,也令人茫然。

“后悔?”霍决问。

时闻沉默,摇头,“自己做的决定,谁都没有资格后悔。”

霍赟的两本日记,一本写在离开云城前,一本写在定居安城后。

借着济海堂那场法事,时闻将前一本交给了李业珺。

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打算利用李业珺到这种程度。只是觉得霍赟可怜,至死不得理解。李业珺可恨,也可怜,与霍赟决裂那几年对他不闻不问,死后又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来世与安魂。

究其用心,有善,亦掺恶。

她希望李业珺至少能更接近事情的真相,也希望她至少是因为真相而痛苦。

仅此而已。

她原本没有计划利用更多。

直至南山那夜,霍决出事。

“你流了好多血。”像在说旁人的事,时闻将情绪抽离,平静讲述,“我很害怕。”

李业珺那段时间一直在找她,反复探询霍赟的病情,反复追问她手中是否还有其他佐证。

她几乎不答。

直至那个惊魂不定的暴雨夜,她待在霍决病房里,深思熟虑许久,终于决定将所有东西都交出去。包括霍赟留给她的那封遗书。

她知道李业珺看过之后,势必会做些什么。或迟或早,或轻或重。几多概率掀起微弱波澜,又几多概率导向最坏结局,诸多可能性,她都一一思量过。

“我赌赢了。”时闻胸腔塌陷着起伏,微微垂落眼睛,“我对不起阿赟。”

“对不起他的人或许很多。”霍决摸了摸她凉软发丝,“但你不会是其中一个。”

“他让我把那些东西都烧掉。我没有照做。”时闻低郁道,“那毕竟是他的父母,他不会希望事情这么惨烈收尾。”

“和他希不希望没关系。”霍决语气轻柔,言辞冷酷,“在是他父母之前,他们首先是两个杀人凶手。”

“我知。”时闻贴紧他颈间脉搏,茫茫然低喃,“我知。”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也不是心肠软。她有自己的立场,也有无数可供支撑自己行为的动机及理由。她不后悔事情的发生,只是在某些时刻,仍会无可避免地感到愧歉。

“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霍决轻轻叹息,“小公主。我以为你长大了。”

时闻怔怔道,“长大了,才会愿意揽责任。”

“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五年间陪在你身边的朋友,让你迄今为止,还能保有这份难能可贵的天真。”

他的手骨宽大,血肉滚烫,贴在她身上徘徊抚摸,缓缓的,不携情.欲,像在描绘一株不肯开花的避光植物。

时闻心中酸涩,没有回答。

“既然不无辜,就不该得到无辜的下场。”霍决曲起指节蹭了蹭她腮颊,声音低沉且明晰地落入耳中,“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还记不记得。”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还有我,还有最低限度的法律正义。事已定局,过程或许不同,或许存在更符合你道德标准的方式,但实质结果不会有多少改变。是对方先要将你置于死地,你只是为求自保,不必对此抱有无谓的负罪感,时闻。”

依偎得太紧密,时闻看不清霍决的脸,但可以想象到他淡漠如常的表情。

即便彼此心知肚明,是她将他牵扯入局,加速了这一切的发生。是她和他不约而同的合谋,共同构筑了今日这个结局。他也总有借口为她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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