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53)
山中静寂汹涌,沿着盘旋的公路向上,绿意亦如清凉海一浪一浪地托着她向上涌。
非传统祭悼节假,又是工作日,墓园午后访客寥寥无几。
芍药花型浓烈,开得华丽厚重,纯白的颜色像簇拥着一篮不合时宜的雪。时闻已经回想不起多少关于母亲的记忆了,但时鹤林说过她生性最爱芍药,所以每次来看她,都是带芍药。
时闻将花放在墓碑前。
这处墓园管理费价格不菲,每个月都有专人负责整理修葺已售出的区域。时家夫妇的双人墓看起来依旧整洁体面,跟时闻上一次来,没有任何区别。
头顶有茂密的松柏,时闻久久立在阴影里,思绪被风一阵一阵吹远吹淡。
她没有哭,也没有诉说冗长过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风中,发呆似的,不言不语。
直至离开,才俯身弓腰,将额头轻轻抵在花岗岩上。
“今日立夏。”她轻声呢喃,“阿爸,妈妈,我回来了。”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点点滴t滴筛下来,片刻画面如琥珀般凝固。时闻深深吐出一口气,直起身来,将丢在一边的托特包捡起,准备拾级而上。
有人在石阶处等她。
疏眉淡目,高个冷白皮,雾咖polo衬衫搭休闲西裤,手拿一束白色马蹄莲。
似是不忍打扰,所以在旁静候多时。
“闻闻。”霍瑾安气质温朗,朝她儒雅一笑,“好久不见。”
时闻怔愣片刻,很快收拾好表情,也微笑颔了颔首,“瑾安。”
霍瑾安走近,将马蹄莲放在白芍药旁边,解释道:“立夏了,我代微微来看望时叔叔。”
立夏是时鹤林的冥诞。
旧历生辰,知道的人不多,记得的人更少。
时闻始料未及会在这里遇见他,但还是诚恳道了句“谢谢”。
霍瑾安恭敬端正地在墓前行过礼,又垂手静立了片刻,这才回过头来看她。
“既然来了。”他谦和问道,“方不方便一起去看看阿赟?”
时闻望着掩藏在绿意里的石阶,无声点了点头。
霍赟的墓,立在朝南面海的坡上,周围植物郁郁葱葱。
分外开阔的庭院式占地,居中是肃穆庄重的碑石,鎏金凹雕长眠者的姓名生卒,没有照片,设计有意为之地简洁。但在墓碑背面,隐晦石刻一句行楷——“他的父母将永伴他于此”。
霍赟生前花粉过敏,不算严重,换季犯鼻炎的程度。霍瑾安和时闻都默契地没有给他带花。
从包里翻出一台宝丽莱,对着海的方向摁下快门,拍立得相机嗡嗡地吐出一张相纸。她耐心地等待成像显影,连同今年年初拍的一张安城雪景,一同放在他墓前。
霍瑾安静静旁观,有礼地守着距离。
两人并肩站了许久,彼此都无言。
风环绕着他们沉默游走,时闻的裙摆被吹得掀起些许,她低头整理,霍瑾安绅士地别开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主动开口:“前不久,微微跟我说,她在跑马地遇见你。”
时闻抬头看他一眼,说“是”,顿了几秒,又说:“谢谢你,帮我把生日礼物转交给她。”
“举手之劳。”霍瑾安态度谦逊,并不居功。
想起重逢时阮微那副跋扈模样,时闻难免翘了翘唇角,“要不是看过你发给我的照片,我都差点认不出她来。”
“是长大了。”霍瑾安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不像小时候那么贪玩,常常有心事,我也已经很久没见她像那天那么高兴过了。”
他平平淡淡补了一句,“她一直很想你。”
听得时闻略微心酸。
“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这个姐姐当得太不称职。”时闻自嘲地扯出个笑,转眼又掩盖过去,将重心从自己身上摘开,“她性格难交朋友,又自小喜欢黏着你,这几年多得你常常陪她。”
说的这句,是客套,亦是真心。
霍氏三房在新加坡有物流分公司,这几年拓展海外航线,霍瑾安作为执行总裁没少飞狮城。时闻与他保持着偶尔的联系,不频繁,也不密切,只是定期发一些阮微的近况。
“我有私心。”霍瑾安沉稳地笑了笑,“当不得这声谢。”
时闻若有所思转头望他。
他没有回视,垂着眼睛端详着霍赟的墓碑,“况且她当你是姐姐,与别的什么都没关系。所谓血缘,其实远远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绝对与牢固,很难仅仅以此论亲疏。”
他有一张与霍赟极其神似的侧脸。
高挺鼻,单眼皮,轮廓骨干协调。不笑时寡淡自持,笑时幽谷流风。
时闻有一瞬间看得怔愣,忘了接腔。
还是霍瑾安发现,善解人意地揭过,突兀地转了个话题,“听闻Lawrence近来一直跟在你身后跑?”
可惜这个话题也不怎么好接。
时闻收回视线,低声否认,“……没有。”
霍瑾安笑了,“这点倒跟小时候一样,没怎么变。”
不知是指霍决在她身边打转,还是指她逃避事实。
“自从你和阿赟去了安城,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就变得越来越冷心冷肺了。”霍瑾安语义含糊,分不出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最近见他心情不错,说话行事没以前那么神憎鬼厌。原本还以为是因为成功接手了大伯的生意,后来在他生日舞会见到,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回来了。”
时闻压住内心异样,若无其事捏了捏手心,“高估我了,我能影响什么。”
“是吗。”霍瑾安并不认同,意味深长道,“你不知他暗地里为你做了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