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59)
霍决翻手机给助理发消息,“我让人另外送过来。”
“不要。”时闻扯过衣裙,默默塞回纸袋,“你少折腾人,我没打算换。”
“不换,那是要还?”
就一条裙子而已,刻意找上门去还反而更奇怪,但时闻还是随口应付地“嗯”了一声。
霍决勾住纸袋提手,没让她拿走,“我帮你还。”
时闻蹙眉,明显不同意。
“过几天我就能见到他,顺手的事。”霍决道,“还是说你们近期还有约,还要单独再见?”
时闻纳闷这问题怎么还能往回绕,想了想还是沉住了气,“我跟他就聊了几句微微的事,你别拿我当借口找他麻烦。”
霍决跟她对视几秒,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慢条斯理拎起那瓶清酒,面不改色往纸袋里倒。
末了,不忘彬彬有礼地道歉,“抱歉。失手。我赔。”
时闻:“……”
到底烦不烦啊!
时闻彻底无语,开始后悔刚才心软主动递台阶。这人还蹬鼻子上脸,揪着一个霍瑾安来回车轱辘个没完了。
她耐心告罄,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将纸袋往他怀里扔了就要走。
“见好就收。”愠怒时腮颊薄红更明显,“这句话原封不动还你。”
霍决病得不轻,被砸了也不恼,反而莫名其妙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似的,欺身握她手腕,“怎么这么凶。”
“滚边去。”时闻气闷,推搡不让碰。
霍决笑得更开心了,非但没滚,反倒挨得更近。
“那照例,各退一步。”他扣住她柔软手心,礼貌又迂回地讨价还价,“我听你的,不去找霍瑾安麻烦。”
“作为交换,我们能不能换张弹性好点的床?”
*
立夏良夜,山峦像正在呼吸的胸腔一样轻轻起伏。
茶屋檐下灯笼轻轻摇晃,晕开昏暗的光。
时闻在微醺的酒意里步下高台,夜间视力差,沿途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谨慎。
最后到底还是换了身衣裙。姓顾那位秘书临急临忙从附近一家门店送过来的。时闻在五个不同风格的单品里,挑了条相较低调的金丝提花新中式旗袍。
霍决立在庭院里的惊鹿流水边,一边等她,一边形容淡漠地接一通商务电t话。
绿影朦胧,溪声潺潺,还算能藏得住人。时闻不想窥听,没有走近,停留在石阶居中处,百无聊赖观察覆盖在上面的苔藓。
时正九点,江川对面,临区的大型主题游乐园准时燃放闭场焰火。
因为离得远,听不见呼啸的窜空声,也嗅不到浓烈的硝烟味,只能隐约望见火树银花的灿烂一角。
深蓝的夜被永恒的一瞬反复消耗,沉郁的风来不及吹散前一阵烟尘,下一朵烟花已然轰烈炸碎。
霍决无声走近。
他的电话还没断,淡而不厌地听着,站在低几阶的石板上与她并肩。
上一次一起看烟花,还是在亚港港口,霍决去英国第二年的圣诞夜。那个什么都还来不及发生的冬天。
亚热带岛屿的深冬也有雨,谈不上冷,只是潮湿凛冽地虚拢着城市。
那日跨海大桥车祸拥堵,时闻从云城临时坐船过海。出了码头,霍决穿得一身黑,连帽卫衣迭搭飞行员外套,下面一条磨旧工装裤,懒懒倚在暮色里等她。
时闻还感冒,鼻音软糯地喊他名字,一路雀跃撞进他怀里。
霍决摘了耳机,似笑非笑扶住她肩膀。
盛大节庆的夜晚,即便微微撇雨,街道也分外拥挤,到处都是热闹喧嚣的人群。
他们没有太多停留的时间。
昨日是霍耀权寿辰,霍氏众人皆到亚港为老爷子贺寿,李业珺自然也在。霍耀权担心霍决那副脾气待久了惹事,早早给他申请好航线,让列夫盯紧他,今晚就飞回英国去。
时闻则借口来亚港看展。她年纪还小,时鹤林只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平日里宝贝得很,管教也严格,从不允许她单独外宿。时间再晚点,保镖就该恭恭敬敬押着她回云城去了。
今晚港口有大型焰火展览,由一位知名华裔装置艺术家易致知,与亚港国际美术馆合作呈现。与常规的焰火不同,这次展览以「黄金时代」为主题,有明确的灵感脉络,整体视觉宏大,备受各方关注。
街上簇拥的人潮多是为此而来。
霍决原本计划带时闻上游艇看,岸边人挤,意外难料。但时闻一路坐船都坐得蔫了,整个恹恹的,不想再出海,情愿落地吹风。
于是霍决转而带她去临港一间私人画廊。
画廊是霍耀权名下产业,外界称“霍园”,是一幢体量颇大的红砖老洋房。日落后结束对外开放,霍决事先打过招呼,安保人员远远在门口恭候他们到来。
建筑内部整旧如新,不论是山花顶门廊还是西洋花阶砖地面,皆修复维护得很完美。
一楼公共展区,二楼私人古董展,三楼咖啡厅。霍决没让人跟着,直接拉着时闻上顶楼。
咖啡厅一半封闭,一半作露台。室内运用经典Art Deco元素,搭配复古绿墙与极简家居,风格延伸至草木丰盈的户外花园,充满松弛而时髦的浪漫巧思。
站在湿漉漉的植物中间,仿佛连呼吸也是绿的。
时闻穿得薄,摩卡色针织套装搭骑士靴,连个口袋都没有,被晚风吹得吸了吸鼻子。
“感冒就是这么来的。”霍决淡淡数落一句。
“白天有太阳很暖和啊。”时闻有理有据地反驳。
“晚上呢,亚热带极昼?”霍决轻声冷嘲,将自己外套脱了,披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