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7)
不知在看什么,也没见他打字,手指随便滑了几下,就又抬起头,面无表情通知她:“送修了。”
“什么?”时闻诧异皱眉。
“你车。”霍决说,“送修了。”
送什么修?不就陷个坑,拖出来不就完了。她还以为以他秘书的办事效率,这会儿自己的车已经安安稳稳停在白塔寺门前了。
“说是发动机故障。”霍决简短一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等修好了,让人给你开回去。”
“等一下。”时闻还不肯接受这倒霉现实,“到底是怎么个故障法?我刚才一路开过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又不是修车的,我怎么知道。”
不故意端着那副温文尔雅的假象时,霍决很明显就透出那股天生的不耐烦来,眼睛也撇开,不肯看她。
“刚才没下雪,你都能侧滑撞出去,现在下雪路况更差,你那车怎么开?”
“刚才那是意外!为了躲过路的兔子迫不得已踩了急剎才滑出去的。”
时闻分外不满,表面维持的客气都不剩几分,“我驾驶技术好得很,这么多年雪季都开过来了,少瞧不起人。”
霍决“哦”一声,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今天看来是没机会看你秀技术了。”
时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聊,直接从他身边挤过去,打算抓紧回道场。
霍决身高腿长,几步跨到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拦她,“天快黑了,我送你。”
“不用。”时闻忍着脾气,“我找陈叔借辆车。”
霍决嗤笑一声,“他们在里面搞封建迷信,一时半会儿弄不完,哪有空管你。”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时闻还是拒绝,“你这么忙,又赶着回云城。不顺路。不好麻烦。”
霍决捉她字虱,“刚刚不是说没听懂几句?你怎么知道我赶着回云城?”
时闻:“……”
“总归能顺一段。”霍决固执道,“下山再说。”
时闻扯来扯去不肯点头。
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跟他走。
霍决等了半晌没等到想要的回答,脸色又难看起来,“这雪会不会下得更大,你比我清楚。再磨蹭下去恐怕就要留在山上过夜了,到底走不走?”
这话倒直击重点。
霍氏一行人多,山上寮房不够。纵然是够,时闻也不想留宿。北方的雪一下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山路不好走,夜晚视野差,下山只会更险。
两相权衡,还是暂且不犟这口气。
时闻抬头看了看通往大雄宝殿的石阶,道:“我提前走,起码要知会珺姨一声。”
霍决觉得多此一举,“你以为她会在乎你什么时候走?”
“不管她在不在乎,我基本的礼貌都要有。”时闻这么说着,转身出了廊庑,低头寻路下石阶。
其实心里还没放弃找陈叔帮忙安排t车辆。
霍决一根食指勾住她羽绒服毛茸茸的帽沿,不多用力,就没让她走成。
时闻停了脚步,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又干嘛。”
那双眼睛生得漂亮,长睫墨瞳,波光潋滟。清清冷冷向上抬时,眼下泪痣仿佛也跟着颤了颤。
霍决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心翼翼帮她把帽子盖起来。
遮住落下的雪。
也藏起那支斜斜簪在脑后的旧钢笔。
“你没必要守这种无关紧要的规矩。”
他抿直了唇,神情冷淡,拽紧了不许她往回走。
“别回去了,呛得难受。”
04 旧疤
本地人常言:“安城深冬的天气,分为三种,极好、极坏以及不能更坏。”
此时此刻,情况正岌岌可危地处于第二种,随时准备滑向下一个更糟糕的选项。
暴雪肆虐,下山路险,车开得慢而谨慎。较之上山,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看这越发严重的降雪量和能见度,航班必定大面积延误,霍决一行大概率没法准时起飞。
时闻原本计划出了景区门口就分道扬镳,但雪势比预估的猛,雁回山地处偏远,公共交通约等于无,这种天气想叫个网约车并不现实。
于是只好改变主意,先蹭霍决的车到机场,然后再从机场转地铁回市区。
虽然困在封闭空间里,不可避免地靠得更近,但时闻感觉比刚才独处自在许多。毕竟司机和顾秘书都在,霍决看起来也忙,戴着蓝牙耳机对着笔记本在开视频会议,几乎不说话,也没什么空搭理她。
时闻自得其乐望着窗外,默默缩小存在感。
从公路转上高速之间有十几分钟路程,中途经过一个藏在松林间的河流。桥短,造得简陋,是座刷了蓝漆的钢梁桥。
下了桥,转过来角度才发现,漫天飞雪中,桥底下还静静悬挂着一团黑影。
“那是什么?”霍决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俯身靠近,与她视线齐平一起看向窗外。
炙热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打在耳后,令时闻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他的好奇心表现得太过自然,她没能顺理成章地将他推开,只微微将头偏了偏,答说:“黑山羊。”
霍决似乎思考了几种可能性,“当地习俗?”
时闻点了点头,“一种古老的辟邪方式,不算常见。”
“像是滇川藏那边的风格,要挂多久?”
“说不准,或许到除夕,或许到雪融。”
霍决没有对此展现出更多不合时宜的求知欲。那阵阴郁矜贵的皮革气味,只轻轻沾了沾她落下的碎发,很快又恢复至安全的社交距离。
“近年关了。”像是随口提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