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9)
居中一道狰狞伤痕。
蜿蜒崎岖,横亘断掌。
曾经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淋淋豁开那么久,愈合后不可避免留有痕迹。那一块没有掌纹,边缘皮肉凸起,泛着诡异的白,多少年都消不下去。
与相貌格格不入的丑陋。
霍决的掌中蛇,手心疤。
他正留意脚下湿滑,发觉她若有所思主动看过来,有点意外,“怎么?”
远方坚.挺的山脊已是一片漆黑,灯光下两道暗蓝色的影子溶在一起,像山的影子,斜斜地往她的身上倒。
“没怎么。”时闻低头踩住了他的影,默默走快几步,反过去提醒,“看路。”
他们的房间相邻,门口分别在不同转角,拉开落地窗,即共享同一个庭院花园。
霍决随t手将灯盏挂在门边,让她进去,但没让她关门,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按在门扉上,“整理好出来,听说这里的羊肉铜火锅不错。”
“不了。”时闻回绝,借口困倦,想早点休息。
霍决静了片刻没说话,面无表情瞧她,“不饿?”
“没什么胃口。”时闻道,“我待会儿叫客房服务,你跟顾秘书先吃,不用管我。”
霍决淡淡“嗯”一声,枕在门上的手却没立刻放下去。
本该到此为止的。
对话到这里结束就很合适。
但不知怎的,大概是被这场雪扰乱了时间,抑或被如影随形的记忆晃了思绪。
时闻再度窥向他手心里那道疤。
半握起拳头时,疤痕受力向外挤压,显得更加直白、突兀,像一截被揭起边角的旧书页。
时闻几乎怀疑,他是故意引她去看。
这是个陷阱。
企图诱发她的愧疚、好奇或其他的什么东西。
而她也确实鬼使神差地踏进去了。
在指尖触到疤痕的瞬间,霍决仿佛等待已久,猛地攥住了她整只手。
“……”时闻脸色骤变。
“说些什么。”霍决俯首低头,嗓音很沉,力气很重,关节紧绷得发白。
只这一剎那,两个人都摇摇欲坠,差点要踩回五年前的雨夜。
然而北地的冷侵入肺腑,与南方那种暴虐的郁热截然不同。
时闻心里那点悔,被风轻轻一吹就消散了。
她只皱了皱眉,便不费力气地将五指抻开,熨平了他的掌心。
那道为她挨的伤,时隔五年再次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面前,被她冷静审视。
“我认识个不错的整形医生。”她的声音静得像雪,视线微微抬起来,“疤痕应该能修复个七八成,要介绍给你么?”
霍决嗤笑一声,眼中并无笑意,“你还真是心安理得。”
时闻轻轻“嗯”一声,摸了摸那尾蛇,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陈年旧疤,就不要装疼了吧。”
05 烟灰
在山上寺庙待久了,身上难免沾到苦意。
时闻一边充电一边翻看消息,提前整理好明天采访的资料,嗅了嗅领口,还是决定起身洗掉这线香味。
半湿长发裹着浴袍出来,才发现外面有人在敲门,一阵阵的,轻而缓,不知道敲了多久。
时闻把手里那支阿加莎钢笔放下,领口拉紧,没即刻去开,先试探着问了句:“谁?”
外面一个甜美的嗓音应道:“您好,客房服务。”
时闻松了口气,踢着拖鞋把门开了。
梳着双蟠髻的姑娘送了热气腾腾的餐饮过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吩咐。
竹笋竹笙鸡汤。云南野橘子蒸红蟹。黑松露炒饭。陈蜜炖燕窝。红白草莓碗。
都是新鲜清淡的菜品,也都合时闻的口味。
另外还有一套未拆封的换洗衣衫。
附近荒郊野岭的,看这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遣人从市中心送了来。
时闻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种抬抬手指的程度,算不上什么特别优待,接受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食物味道不错,但她吃得不多,说没胃口不是全然的假话,一天下来是真的累了。房间温暖而干燥,灯盏很快被熄灭,她卷在柔软的被褥里,头发都没吹干就陷入了睡眠。
拂晓前惊醒,手机屏幕刺眼亮起,距离昼夜转换还有一段时间。
醒了就再难睡着,梦好像瞬间从她身体穿过了,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暖气充沛得近乎躁郁,她拉开落地窗,山林还在落雪,寒气化作白烟冲散室内的沉滞。院落几间房都睡下了,霍决的阳台亦黑魆魆的,只有廊庑底下的宫灯在静静摇晃。
她取下霍决挂在门边的提灯,裹了羽绒服轻手轻脚拉开阳台门。
庭院西南有一面结冰的小小湖泊,角落有个燃气壁炉,彻夜开着,火焰像手掌接住风雪。
时闻把灯放在脚下,坐在松树边的秋千烤火,有一下没一下借力往上晃荡。覆盖枝桠的雪壳偶尔被惊塌了,便簌簌往下落。
有点冷。
在户外待得久了,鼻尖就被冻得微微发红,仿佛连呼吸间的雾气,都要顷刻冻结成具象的霜。
她不自觉瑟缩着搓了搓掌心。
真的冷。
不论过去多少年,依然无法完全适应北地这种浸入骨髓的寒,冬天永远是她最难捱的季节。
秋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时闻就这么静静待着,打算顺势等个日出再走。
听见踩雪声再回头,已经迟了。
昏暗廊下,不止有灯。
霍决穿一身休闲的黑,短发没打理,乍一眼似十七岁少年模样,眸底一如既往的轻慢与淡漠。
“这么好兴致?”他懒散衔着一根烟,单手插袋,不知站在暗里看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