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98)
她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霍赟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另一只手按在腕表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完全覆盖住表盘,令人无法窥见时间流动。
相对无言良久,还是他主动道了“晚安”,为她错开另一条路。
又平静告知,“他在露台等你。”
注视别人的背影并非易事。
尤其是当你意识到,那个人正在渐渐溶入没有出口的夜里。
时闻看着看着,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阿赟!”
霍赟停下,没有迟疑地,回头寻她眼睛。
“你——”
时闻的音调有点晃。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月色隐没的天空,星群闪烁,发出的光却不够亮。夜晚趋近于一道精致的灰。
在望向霍赟的背影时,时闻不知怎的,总有种色彩正在从他身上缓缓剥落的感觉。仿佛这道灰格外沉郁地落在他身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读着她的眼神,等着她跟他说话。
等她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时闻心口微窒,思绪翻来覆去,终究还是低低化成一句用旧的话,“好好吃饭,阿赟。”
霍赟笑了。
*
潮水撞碎在岸上。
充满浪漫主义氛围的露台,拥挤着不同明暗深浅的绿,犹如博纳尔画布上的颜料。
花朵在这里是稀客。
饱满紧固的叶,才是这里的绝对主角。
它们野蛮地侵占花的视觉中心位置,呈现出一种结构上的生硬。以一种奇异的淹没感,表达植物的恣意与温柔。
霍决倚在一丛贝拉安娜绣球旁边,花与叶皆潮湿地绿着,灰白烟雾一上一下沉浮。
“只抽了半支。”霍决举起双手,没什么诚意地解释,“没过肺。”
时闻冷冷看他,“你就这么想把手废了?”
他左手创口还没完全愈合,医生千叮万嘱,一定要严格控制烟酒摄入。
霍决掐了烟,半真半假“嗯”一声,“讹你一笔大的。”
时闻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拉至身前,虚虚地揽着。
“知错了。”还笑。
靠近了才发现,从这丛贝拉安娜绣球的角度,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吧台的情形。
——他看见她跟霍赟了。
最后她远远对霍赟说的话,大概也听见了。
时闻沉吟半晌,“阿赟找你聊了什么?”
“你猜。”
“少玩无聊把戏。”
“怎么猜都不猜就讲难听话,你不是应该很了解他?”
“爱讲不讲。”时闻忍不住要挣开。
“没讲你坏话。”霍决垂眼笑笑,握住她的手心不让动,“没提你。是不是好失望?”
时闻表面翻了个白眼,暗地里松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什么提没提她,而是霍决神色如常,不像刚刚听过什么惊涛骇浪的模样。
霍赟大概率没摊牌。
时闻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拍开了霍决的手。
霍决却又转而去捏她面颊,“脸怎么这么红?”
“外面太热了。”时闻感觉皮肤有些烘烤般的痒,双手捉住他手腕,“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不想在这过夜。”
霍决皱眉,仿佛察觉有什么不对,“怎么回事,脸跟手都这么烫?”
他的体温一向比她高。
少有他被她烫到这种事发生。
发烧了?
时闻脑袋晕乎乎的,任他从脸到脖子,到手臂,到腰肢都试了一遍温。越往后,霍决脸色越沉。
时闻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不太对劲。
她好像站不太稳。飘飘忽忽的。地面变软了,踩不实。仿佛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冰淇淋沼泽。软的。黏稠的。成片成片郁金香在脚边绽放。
“你喝醉不是这样。”霍决眼底有冷火在烧,钳住她下巴生硬问,“刚才见过谁,碰过什么?”
时闻目光迷蒙,没法即刻反应过来。
她什么都没碰。
就只——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不怀好意的眼。拿坡里黄。八角茴香。以及被袖口遮住的杯沿。
[ 这是为女士特别调制的,很甜。]
时闻猛地一个激灵。
天杀的周烨寅。
——她好像误饮了奇怪的酒。
夤夜雨至。
天与海被雨丝密密实实地缝合起来。
雷声在黑暗里翻滚。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吞没了狂欢的人群。
酒店最南边的一间独栋别墅里,会客厅灯火通明,卧室光线晦暝。私人医生被匆匆叫来,派不上任何用场,又被匆匆赶走。
密码门沉重落锁。
制造出独属二人的封闭巢穴。
“ Fxxk. ” 霍决烦躁地扯松衣领,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下颌绷得极紧,一副心气不顺的阴沉表情。
“我讨厌这鬼地方。”
他一字一句,目色晦暗地盯着时闻,混合冷且灼烈的情绪。
“我原本打算忍到回伦敦再说。我在你房间种了玫瑰。”
有病!
时闻脸皮爆红,咬牙切齿抓了个鹅绒枕扔他。
连这种事都要分毫不差地掌控,她快怄死了,他还挺有仪式感挑场地!
“那你叫别人来!”她负气。
下一秒,就被蛮横地摁进丝被里。
“张嘴。”霍决心情看起来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发出的命令慢而武断,低音沉淀颗粒感,犹如淬毒的蛇信。
时闻又气又委屈。心脏跳帧,四肢酸软,犹如冰淇淋摔在地上,继而发热融化。
她无从求助。
没有别人。
只有他。
来不及吃糖。来不及循序渐进。淡淡烟草味里,混杂着微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霍决撬开她的唇舌,恶劣地舔她软颚,缠她舌根,捉着舌尖轻轻一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