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善录(234)
“好呀!”江黛青刚要去,却被嵇元拉扯住衣袖,动弹不得。
风苓见状,笑嘻嘻地走掉了。待他再回来,竟然带回了一个抱琴的女子。他向嵇元禀道:“这是夜还苑的翠微姑娘。听说总督夫人在此,特来相见一叙。”
萧氏果然上前:“翠微姑娘,许久不见。”
那翠微貌虽不算绝艳,却有一股天然态度,清新脱俗。她见一舫佳客,个个玉貌仙姿,不觉恍惚起来。
萧氏回头看看,嵇元和江黛青都未束发,一个玉质金相,一个清雅隽秀。梅言更是昳丽潇洒,连风荇都算得上玉树临风。更不用说引着翠微来的风苓了。他们这一行,任谁一下子遇上都是要吃惊的。
还是江黛青上前,温言问道:“翠微姑娘抱琴而来,想是来寻知音?”
翠微这才回神儿,屈膝一礼:“不敢。风尘贱质,特来献技,以娱佳宾。”
萧氏道:“你还是这般......”言语中不无惋惜。她向众人两相引荐:“翠微。祾王、祾王妃、梅先生。”翠微见说“祾王”,便要下跪。江黛青一把扶住她,示意免礼。她怀抱有琴 ,实在不便。
江黛青一行没带侍女,她就亲自替翠微将怀中古琴,安放在萧氏那架龙嘈对首。左右看看,才问道:“翠微姑娘这琴,只怕不输龙嘈。”
翠微谦道:“岂敢和龙嘈相提并论?”她道:“虽然也是架有年头的古琴,却非名家之作。”
嵇元和梅言上前赏看,梅言低低同他讨论:“这琴黄桐金徽,像是前朝宫中御制。”
嵇元也颔首道:“蛇腹、牛毛断,也有千百年传承了。”他向翠微问道:“此琴何名?”
“飒裂。”
众人都是一愣:“飒裂?”这确实不太像古琴名。翠微道:“琴池有字。”
嵇元亲自上手,将琴翻转,抱在怀中察看。他和梅言、江黛青三人,细细分辨,发现是四句、十六字铭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除此之外,琴上还有篆文,只是年深岁久,模糊不清。
将琴放下摆好,嵇元示意翠微入座。翠微也不忸怩,落座而弹,却是一首《夜半乐》。应景应情。
嵇元靠着江黛青身畔阑干,抓着她的手把玩。看她听得出神,不由附耳低言:“不如夫君多矣。”只惹得她哑然而笑。
一曲终了,萧氏赞道:“泛泛清音,浮行千里。果然是妙手。”
翠微淡然一笑:“不如祾王殿下的《八声甘州》豪情干云霄。”众人默然。
烟院人家,最擅长听音观色,知道自己大约说错了话,却不慌张,只淡淡笑道:“见笑。”萧氏与她有些交情,周全道:“方才那曲是梅先生妙音。”
翠微转身一礼:“失敬。”梅言也还一礼。萧氏请翠微入座,稍用些清茶。梅言便落座斟茶。
嵇元见江黛青犹在出神,自己走到龙嘈前,问她:“黛青想听些什么?”
江黛青这才抬眸,却道:“我也不懂,你看着来。”倒是风苓既熟知嵇元琴艺,又了解江黛青性情:“《水赋》可也。”
嵇元从善如流,调音定调。一弦一清心,泠泠有上音。调得七弦遍,潇潇胜龙吟。
《水赋》不长,总共不到百字。江黛青仿佛看到幽幽碧波,空明寂静,月白河清,天下升平。正是她心之所向,意之所往。
嵇元曲罢,顾不上沉醉的萧氏,失神的翠微,只看着江黛青的反应。见她闭目凝神,微微喃道:“笔来......”
风荇、风苓登时研墨、裁纸,连嵇元、梅言都起身关注。这架势惊到了翠微,讶然了萧氏:自江黛青来济阳,她已见识了不少,唯独书仙赖以成名的青隽体,倒还不曾目睹。江黛青行文写书多用小楷。
题曰《水赋》,落纸九八。署名黛青,一字不差。
若说嵇元冰泉弦中凝,江黛青便是清波笔下生。龙嘈声幽咽匣里吟,青隽体闲澹入神清。
梅言看过叹道:“当空皓月,光天寒星。”这话除了翠微和萧氏不懂,众人齐齐望向他,只听他感慨:“君善,黛青,你二人当真是星月交辉。”
嵇元听了高兴,江黛青却不禁脸热起来。她自觉自己除了书法拿得出手,可堪一看,其他的都不如众人多矣,偏偏梅言如此抬举她。她看向梅言,眼中似羞似嗔,直叫他霎时间魂飞天外。
风苓轻笑着勾搭上梅言肩背,把他带到了弦边一侧,同他悄然就着风声,小心翼翼地说话:“卿卿无知,意远有情。”他笑道:“快快回神!”梅言煞白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长叹:“造化弄人......”
风荇也凑了过去,他们三人在舷边悄悄说话。江黛青看了对嵇元道:“他们是不是又在讲我坏话?”
嵇元笑道:“夸你还来不及!你看那三个,哪个像是会说你坏话的?”
“夸我又怎么会背着我?”江黛青难得朝嵇元撒起娇来:“阿荇的德行我心知肚明!阿苓和意远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什么?”
嵇元摇头:“风苓的性子,听得多,说的少。意远更是雪月风花。他们都不是会生是非的人。”他附在江黛青耳畔:“那日我作弄了你,意远知道还向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怎么会说你坏话?”
江黛青微怔,似乎感到有什么一闪而过,捉摸不到,只微微局促道:“你......怎么什么都和意远说?也不知避讳......”
嵇元叹道:“这不是怕你受伤么......”
江黛青嗔道:“那你还......”
“不会了!”嵇元抱住江黛青,解释道:“你知道我的,意气上来就有些失分寸、没轻重。”他玩笑道:“况且我都向意远保证过,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