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102)
他该是摔倒在了在窗边,此际正扶着窗边斑驳的墙站起身来。听到声响,他怔怔看着被猛地推开的门,以及踏进门内的顾未辞。
顾未辞并未第一时间抢前去扶起李乘玉,而是站在门内,与李乘玉四目相对,却不能言。
而李乘玉明显很是惊慌,惊慌到像是犯了错被长辈抓到的孩子一般,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又很是挫败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窗虽然是关上了,但风仍是自并不密实的宽大缝隙里涌进来,经过李乘玉,经过顾未辞,啪地一声,把身后的木门猛地阖上。
顾未辞未曾循声回头,也依然不出声。
李乘玉张了张嘴,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喉头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慢慢又再说了这一句:“对不起。”
躲在这阁楼里,他总在顾未辞出现在东院时隔窗贪看。
他确实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若是顾未辞愿意看他一眼,他会如何欣喜。
可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资格、也不该寄望顾未辞会寻他、会在意他的生死、会心疼他每日如凌迟般的蚀骨煎熬了。
皇后替他开脱,劝他说他确是被迷了心神,更是被二皇子与林昭清处心积虑毒辣缜密地引入局中,他的考量皆出自逍遥侯该有的立场,即使对阿眷有负,却也是身不由己。
可他慢慢地明白了,他们会分开,他会负了阿眷,除了自己眼瞎心盲被人误导之外,更多的源于他并不真的那么尊重阿眷、也不如阿眷那般,全然交付了信任与绝对的赤忱。
何大人也替他开脱,说他既然九死一生取了替阿眷恢复真气的秘果,又将生死置之度外地把林昭清擒了回来履行了给阿眷交代的承诺,更承受蛊毒噬心之苦,甚至命数也只剩下几日,那又何必躲在此处,只希望能死在最靠近、又不会打扰到阿眷的地方呢。
何大人甚至劝他:“小侯爷实打实地愿意赎罪,又……大限将至,即使世子再不情愿,小侯爷若想世子陪着到最后一刻,世子也应该不会拒绝。”
可他本就错了,所有此刻他做到的,都是他该做、该赔、该赎罪的,一想到阿眷碎了玉扇时的眼神,他只觉做什么都不够,又怎么可以再去勉强阿眷陪着这个只会惹出心烦厌倦的李乘玉呢。
归根结底,往事不可追,覆水不可收,他错了就是错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不舍,再恋恋,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
他已经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那曾经炽热的情爱,衷情无二的爱侣,那原本稳妥贴在心口的生生世世,那满是柔情靠入怀中的温热,和那一声轻轻的,阿月。
风又刺骨地在小小房间里冲撞,拂动了顾未辞的衣带。李乘玉看着他,只觉他比往日更清瘦,更不经风。
阿眷穿得单薄了。他想。
可他甚至踏前一步的勇气与资格,都不再有。
他垂了眸子,喉结又动了动。
自用了封闭心脉的药,血脉乱冲,他就开始时不时承受蚀骨噬心的痛。而入杳雁川瘴气侵心脉,再废了林昭清真气被蛊毒反噬,那痛便成了每时每刻的凌迟。
可这具象的凌迟的痛楚,仍是压不住每次想起顾未辞时的心痛。
但此刻顾未辞站在面前,沉静地看着他,他能说出来的,还是轻轻的那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顾未辞听李乘玉说过好些次了。
可世间事,到得哀戚沉重得只剩下这三个字的地步,便已是过去了。
过去种种不会重头,那些已经碎了破了的都已成憾事,无从修复,何谈弥补。
这三个字,他从来都觉多余。
但此际却不知为何,惹得他心里有了些许不受控的难受。
那难受在心间蜿蜒,渐次成了怒意,烧灼地从心腔涌出来。
“李乘玉。”
他终于开了口。
迎着李乘玉糅着惊喜、惶恐、期待的眸光,他冷冷道:“你凭什么把逍遥侯府的印鉴丢给我。”
风再次冷凛地横过,顾未辞身后的门被猛地吹开,又再猛地阖上。
短促的巨大声响里,李乘玉的身子晃了晃,稳不住的身形向前似要倒地,却又硬着用心气撑住,重新挺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又更煞白了好些。
踌躇半晌,他看着顾未辞,还是干涩地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顾未辞的下颚线绷紧,极度讽刺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他甚至冷然笑了笑:“有意义么?”
李乘玉唇线紧抿,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他知道顾未辞根本不屑于要他的抱歉,他的悔,他的一切。
可除了这三个字,除了默然站在顾未辞允许的距离外安静地自我凌迟,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锥心的痛楚自心口往脑里冲撞,支撑不住的虚脱感重重撞来。
这两日,他常常清醒不了多少时间。
片刻不停歇的心痛太过霸道,封闭心脉的反噬也如期而至,在血脉里乱冲的气血与心痛,逼得他越来越频繁的昏死过去。
现在也是。
即使他强自压住气血,忍住疼痛,逼着自己表现如常,但也许下一瞬就会倒下。
身子又晃了晃。
李乘玉后退一步,让自己离顾未辞更远一点。
他怕自己倒下时会蹭到顾未辞的衣摆,甚至可能无意识地伸手时,会触碰到顾未辞。
他知道,阿眷不喜欢。
第 56 章
顾未辞不开声,李乘玉也没有说话。寂静的沉默后,李乘玉忽然换了种淡然的口吻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巡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