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24)
这里,是他以为的,家。
顾未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扶疏院内被逼至如此境地。
他竟被李乘玉放置在了此种境地。
即使挺直脊背,心里的酸涩依然不可抑制快速卡过喉口,冲上鼻腔,逼得眼底红透。
他不能开口,漏出的哽咽会失了尊严。
但皇后等着,他不能不开口。
执墨却突兀地开了口:“不能给!我们世子为取萤月果遭了大罪的,不能……”
“住口!”
林相一声厉喝,止住执墨破了声的嘶喊:“一个下人都敢冲撞皇后娘娘,永宁侯府是要反了么?把这小厮拖出去,杖毙!”
皇后侍从应声拿住了执墨,李乘玉和顾未辞同时开口:“不可!”
皇后轻轻摆了摆手,侍从扯着执墨退了出去。
“但也不可坏了规矩。”皇后道,“世子可愿用萤月果,给他补过?”
“我给。”顾未辞咬着牙挤出话来,“秉忠叔,请你去取。”
秉忠叔无奈应声,去药库取了放置萤月果的金丝匣子来,。
跟着林相来的太医道:“萤月果见了光便不可久存。即刻用温水化开让三公子服下,回府之后再按日煎服固本培元的药草,半月之余,当可痊愈。”
皇后点头,道:“我知永宁侯府不是有心冲撞,此刻更有萤月果补过,待三公子服下萤月果后,便放了冲撞之人吧。”
太医确认过温水适宜,将萤月果投入其中。
皇后和林相也起身离开了扶疏院。
不多时,萤月果化开成无数条莹蓝色的细缕,在水中细细浮动。
太医忙捧到昭清面前。
林昭清却收起了之前索要的急切情状,反而挑着眼笑道:“烦请先用银针验验。这好歹是世子的东西,我怕……”
他看李乘玉,一字一句:“解不了毒,反而……”
话未全说,意思却是谁也都明白。李乘玉脸色一冷,脱口斥道:“别乱说!”
太医迟疑了一会,还是拿出了银针,还是再向李乘玉问道:“小侯爷,要验吗?”
李乘玉沉默不答,太医便也不敢动作。
顾未辞倒是忽然嗤笑出声。
李乘玉目光闪烁看向顾未辞。他想说什么,但自萤月果取来便一直像冰冷石头的顾未辞先于他开了声,道:“不用验。”
说着,他起身,走到李乘玉面前,端起了李乘玉的茶盏,手腕一动,茶盏里的茶水茶叶尽数泼洒到地面的地毯,把地毯上栩栩如生的一对鸳鸯变得很是狼藉。
再下一瞬,他自太医手上端过融了萤月果的那碗水,倒了些许在刚刚泼空的茶盏里,又笑了。
即使经过之前种种冷遇,但在来逍遥侯府之前,在他遭受这种折辱之时,他竟然还对李乘玉有过不自禁的一点期待。
原来这点期待,才是最让他觉得屈辱的。
他直视着李乘玉的眼睛,带着那凝在唇角的讽冷笑意,把茶盏抵到唇边一饮而尽,再把喝干了的茶盏盏口向下,示意他已亲自喝过。
李乘玉面色难看至极,猛地站起了身。
后退两步,顾未辞手腕高抬,摔了茶盏,也摔掉了那些云山雾罩的虚与委蛇,那些早就不该去期待的所谓情意。
即使有着柔软的地毯,茶盏仍是发出了碎裂声响。
看着那茶盏,李乘玉目光哀戚。
那茶盏,是顾未辞十岁时亲手烧制的,世间只有两只,成一对。
再不可得。
他脱口而出:“阿眷,对……”
“小侯爷。”顾未辞打断了他。
声音不大,却比茶盏破碎之声更震得李乘玉心悸。
“你要的时间,我不给。我要的答复,我也不要了。”顾未辞清亮的眸子里是凌厉的决然。他看着李乘玉,仍是在笑,那笑极淡,也极冷,“我都不要了。”
他这笑,把李乘玉想说的话全都堵住了。
他也没有再等下去,转过身,利落走出门,走到扶疏院中,把被皇后留下的几名侍卫仍押着的执墨一把拉到自己身边,朗声:“我们回府。”
侍卫面面相觑,一个犹豫着想伸手再去拿执墨,顾未辞抬手一把挡开那侍卫的手,气势凛然:“若要追究,来永宁侯府找我问罪便是。”
侍卫再不敢出手了。
顾未辞拉着执墨走出扶疏院,李乘玉从身后追来,一把拉住了他的左腕。
这于他们本是惯常动作,但李乘玉却是确实一怔。
他喃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与顾未辞都偏清瘦。往日也曾不止一次的催着对方进补。而这半月过去,他知晓自己清减了好些,却没想到顾未辞更是瘦到了握在手里的手腕只觉形销骨立的程度。
顾未辞没理李乘玉的哀凄惊讶,回身瞪视他,森冷沉声:“放手。”
他咬紧着牙,下颚线的线条僵硬锋利,目光里是全然的防备与抗拒。
动作间,顾未辞的衣袖翻起,右手被包裹着的伤口露出一角,一瞥之下,李乘玉只觉心被紧紧揪住拉扯,痛得他唇角颤抖,声音更是抖不成言:“阿眷……我……”
顾未辞再度沉声冷道:“放手。”
过了一瞬,见李乘玉似乎未有放开的意思,他抬手用力甩开李乘玉,转身,半步不停地背对着李乘玉向前而行,把扶疏院远远扔在了身后。
李乘玉僵立在原地,目光空洞。
他想追上去。
即使能和他梦魇验证的细节越来越多,但他仍无法看着顾未辞这样抱怒而去。
可他也太过明白,顾未辞温润的表象之下,有着怎样常人所不及的韧性。